江山为簪(137)
簪头是满大街常见的祥云纹样,也没有刻字,算不上什么能表征他身份的物件,再说除了他自己以外也没人知道这簪子的存在,就是放在那尸身之上也没什么意义。
所以他带出来了。
当时濒死的顾安南还存着一份私心,想着若是能从这个死劫里逃出去,将来他一定要将这带血的簪递到她面前。
答应了她的事,桩桩件件,他都做到了。
包括这支她想要的簪。
“但出火场时匆忙,不知掉在何处了。”顾安南一下就反应了过来:“你找到这东西了?它在谁手里?”
谁能在火场中拿到这支簪子,就代表谁是那些黑衣蒙面人的主人!就是秘密救下他的人!
吕太白神色复杂,顾安南似有所感,瞳孔随着主人跌宕的心绪瞬间放大。
“这都好几个月了,”吕太白摇头叹道:“你就没见过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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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玉簪在吴苏的雾气中泛着黯淡的光芒。
它半黑半洁,簪在如云乌发上,沉默得像一段被掩埋的真相。
一只玉手将它从发中抽了出来,拢在手掌上把玩:“下这么大本钱,看来你和海圣人的旧怨还不小——要不要说说看?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
钟夫人为了不与顾家军合作,甚至连资助匪患这种阴招都使出来了。可见若不将这两桩仇怨化解,今日确已走进了死局。
“我没兴趣对一个小辈说当年事。”钟夫人掩袖啜茶:“我倒是想问问,您今日来用的是什么身份?”
暮芸抬眼。
“是亡国帝姬,还是牧公夫人?”钟夫人语气放缓:“又或者,是明菀钱庄庄主。”
暮芸明白了。
前两个身份都不足以让同时和朝廷与海圣人有仇的钟夫人同自己谈合作——如今仍能坐在这里对话的,唯有明菀钱庄庄主。
钟夫人能用吴苏的进出货权限辖制住吴苏商会,但手里握着一大堆国债的明菀钱庄又何尝没有属于自己的筹码呢?
若非如此,前日渡芳口上,温澜楼的龚财神等人就不会恭恭敬敬地摆宴席请她了。
“昨天晚上,我下榻的宅院遭人盗窃,贵重的东西却一样也没有丢。”暮芸看向旁边的罪魁祸首:“你说这伙贼是在找什么呢?”
那还用问吗?
当然是象征她身份的重纹莲花令。
若是当时便能找到这个令,暮芸相信钟薇现在就会直接把自己剁成肉泥,然后将明菀钱庄据为己有。
“就是因为找不到,所以才愿意同你谈。”钟夫人毫无愧色,甚至有点坦荡:“平心而论,我儿夭亡时你年岁还小,只要今后你不代表朝廷,我愿意与你合作。”
明菀钱庄与吴苏商会强强联手,确实两面得宜。
暮芸失笑:“我这辈子是没法不代表朝廷了。”
“怎么不能?”钟夫人目光沉定,看过来时自带威慑。这一下强弱异势,暮芸竟是处于了一生中为数不多的下风:“你以帝姬身份假死,脱离顾家军——”
她缓缓站起身来,一字字说道:“再以明菀钱庄庄主的身份,嫁进吴苏钟家。”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大帅给芸妹挡刀:稳稳护住,肋骨断了也能将人护在怀中。
大帅给沈明璋挡箭(一脚踹开):“他奶奶的看什么看?!起来干!”
沈明璋:“……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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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帅快——来——啊!有人要抢你媳妇啦!
第92章 风云出我辈(十二)
崖州, 三平县。
顾安南活似被人点了穴道,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吕太白的话从他左边耳朵溜进去, 又从他右边耳朵疯狂地跑走了。
“你再说一遍。”他一把揪住吕太白的衣领,眼睛通红:“再说一遍行吗?”
吕太白心里叹了口气, 依言重复道:“当日你在咸阳借火死遁以后,附近庄子上的农户看见一个女子闯入火中, 进进出出好几次,好像是在找什么人。”
顾安南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吕太白将自己的衣领从他手里放出来,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炽热的目光, 给了他一个肯定的回答:“对, 就是帝姬。”
顾安南怔住了。
“她应该是想救你,但是只找到了你的‘尸身’……和一只玉簪。”吕太白也没料到查出来的结果会是这样:“别人发现她的时候, 她就在义庄火场外边站着——手里还拿着那只烧红的簪子——是不是带个云纹?”
顾安南眼中充了血,看起来有些吓人,他声音嘶哑地笑了起来。
他想起来了。
重逢以来, 暮芸在他面前总是有意虚虚笼着右手手掌,似乎在掩盖什么痕迹——可是那时在牧州城外的飞将峰上骤然遇到狼的时候,他好像瞥见过一眼。
一道很长的, 贯穿了整个手掌的伤疤。
烧伤。
“傻呀, ”他手掌拢起来, 无法抵挡的情绪汹涌而来, 他甚至失去了表情:“不疼吗?”
吕太白看他好像有点疯了。
他小心翼翼地说道:“这事儿要是换了别人,可能是别有用心, 但如果是帝姬的话。”
“我觉得吧……可能当时在咸阳捅你那一下, 根本就不是她手生扎偏了——恰恰是因为她的手太熟了。”吕太白艰难地说道:“我猜是当时朝中已经容不下你, 她才要来做个杀你的样子给外人看。”
十二道金牌都召不回的将军,还是将军吗?在当时已然岌岌可危的大荆朝廷看来,其实顾将军已经是反贼了——甚至因为他比楚淮更加熟悉长安城,只怕还要更危险一些。
杀顾安南,势在必行。
问题是谁去杀。
“她主动领命,不是因为怕我反抗。”坐在行军床|上的顾安南眼里神色里满是濒死重生的光芒,就好似有人给困在囚笼中的他开了一扇天窗,扔下了一截可供攀援的绳:“她是怕别人来会真的杀了我,所以才要自己过来做扣对不对?你说对不对?!”
吕太白看他这样,不知为何,鼻头忽然一酸。
“对。”
顾安南不知道自己如今是个什么形容,但作为旁观者的吕太白却知道,为了这个帝姬,他曾经付出过多少。
他向她奔走了十万八千里,本以为背道而驰,此时此刻却突然发现,那个人就在山的另一边等着他。
已经等了数不尽的光阴岁月。
“我早该想到,”顾安南一跃而起,头上脸上还是有点狼狈的酒渍,却高兴得好像得到了全世界:“除了她还能有谁?!”
除了她还有谁会知道自己和宁州吕氏的关系,故意找宁州武士来安他的心?
如果真的是想挟恩以报,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报上姓名?!正因为救他的人就是“杀”他的人,如果直说他肯定不会信,所以才要用这种方式做遮掩!
她从没想过杀我。
从来没有!
她心里有我!
吕太白看他在帐篷里一圈一圈地转,整个人魂都飞了似的,忍不住道:“只怕也不完全是要取信于你吧——当时就算安排你假死,以后你也不能以‘顾安南’的身份出现了,可能最后一次去就是和你道别的。”
只不过去了以后发现了那场意外的火。
她以为他真的死了,只在绝境之中捞出了那柄发簪——那柄她磨着他亲手做,却没来得及收到的簪。
吕太白旁观者清,猜得一点不错,可惜顾大帅现在是半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她,她,”顾安南激动地指着自己:“我我我!”
“嗯嗯嗯,”吕太白看着自己这个傻到没边的师哥,又无奈又替他高兴,笑着骂道:“帝姬心里有你!你不用再拿山匪揪花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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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苏。
帝姬离开钟府后,钟夫人坐在内湖的回廊桥上很久都没有动。
钟褚从掩映的屏风后走了出来,疲惫又惊疑不定地问:“她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