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奈卿卿动人心(38)

作者:蜀国十三弦

不过想想也就释怀了,人家可是首辅,是整个大晏读书人的表率,论起学问,谁能越得过他去?

但……她嚅动着嘴唇,讷讷道:“哥哥,你是不是对我的学习能力有什么误解?”

首辅大人好像忘了自己的妹妹是个小笨蛋。

他倒是有过目成诵的能力,可她是过目就忘、转头就忘、一觉睡醒就忘啊!

这两个月已经是夙夜匪懈地努力,才能勉强磕磕绊绊背完四书。

“所以我专门为你量身制定了学习计划,”谢昶神色如常地看着她,“所有教授的内容,当日巩固一次,七日后再巩固一次,一个月后你若还能驾轻就熟,便算是吃透了。”

阿朝听他这么说,几乎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但胸腔内又隐隐有种血潮翻涌的激动。

她早已不是幼时那个胡闹任性、一到念书就哭哭啼啼的小孩子了,哥哥不顾政务繁忙,也愿意耐心教导、因材施教,她这辈子尽管做不成名动盛京的才女,可有当朝首辅给她开小灶,并且与当今太子殿下师承一人,便是块朽木也能开出花来了。

阿朝突然有些感动,霎时就振作起来,“哥哥放心,我一定好好用功。”

她靠得近,身上有淡淡的茉莉甜香,声音又轻又软,一张一阖的唇瓣透着淡淡的水光,手臂抬起时,露出的一截腕骨瓷白纤细。

谢昶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原本打算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话到嘴边还是改了主意,着人搬了一张长几进来,让她坐在下首的软垫上读书写字。

冬日天寒,当然是坐在厚厚的羊毛绒毯上更加舒适,江叔还给她添了银丝炭,屋里暖和极了。

很快书房内静得只剩炭火和灯烛烧灼的噼啪声,偶尔掺杂几声书卷翻页的声响。

在哥哥面前是不可能高声朗诵的,阿朝会尴尬到头皮发麻,只能自己一边看,一边理解,在心里默念、默记。

偶尔抬头看看他,烛火下男人神情认真,执笔的手清瘦修长,骨节分明。

被这样的氛围影响,阿朝的态度也更加端正起来。

哥哥的批注字迹极小,但极为工整清晰,用词也依照她的悟性,尽量言简意赅,遇到不解之处,她再抬头问他。

对方解释完,往往还会补一句,诸如——“第二卷 第五页第八行,我用朱笔标注过一段,你可以结合起来看,举一反三。另外,翰林院那位刘侍讲偏爱挖掘此处出题,可多留意。”

阿朝几乎是叹服。

幼时读书不解其意,只知死记硬背,所以学得比老牛拉车还要吃力,到如今才发现哥哥的好来,书本上这些疑难杂症竟然都能三两句迎刃而解,还能帮着她融会贯通。

连着几日,读书的效率事半功倍,阿朝如同打通了任督二脉,多少有些得意起来。

她若是男子,得当朝首辅亲自教导,怎么说也能考取个秀才吧!

白日依旧是算术课,即便伤脑筋,阿朝也在咬牙坚持。

哥哥对她的要求是含清斋考评的前三名,她要完成的就远远不止算术先生的作业。

余下的时间,阿朝用来学习掌管中馈和管理名下的田庄铺子,通过算账来巩固课业。

江叔着人将府里的账册和她名下田庄、铺子的账本陆陆续续抬进来,书房一时堆得小山似的,光府里的账册就有厚厚几大摞!

江叔耐心带着她一一过目,阿朝才知道操持中馈远远没有想象中的容易,大到供膳诸事、人员调度,小到一炉一炭、一花一树,样样皆需登记在册,纤悉无遗。

年后几日,名下的铺子陆续恢复开张,江叔又领着几个铺子管事来见背后的东家娘子。

阿朝也是这才知晓,哥哥口中给她“练练手”是何意。

她名下的铺面多半做的是姑娘家的生意,绸缎庄、成衣店、糕点铺、首饰铺样样俱全,既能从中了解行情,洞悉姑娘们的喜好,也能对营业的一应流程了然于心,来日她的胭脂铺开起来,也不至于跟没头苍蝇似的盲目乐观。

几日下来,人虽然疲累,但也过得充实。

崖香知晓她向来是个不成器的,近来却见自家姑娘这般刻苦用功,几乎要怀疑她皮下换了个人。

阿朝也觉得自己与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没有盼头啊,练习琴棋书画从来不是为了提升自己的本事,而是要想着如何取悦将来的恩主,每天如履薄冰地活着,隔几日便有富商员外上门挑人,生怕哪日就被送去给人冲喜。

可如今不一样了,有人可爱,有事可做,有梦可期,日子越过越好,又有哥哥这样的榜样在侧,便是疲累,也有冲劲。

这晚照常到澄音堂读书,小丫头困得点头如啄米,双眼熬得红红的,还在坚持看书。

谢昶能感受到她这几日的乏累,但也没说什么,良久之后,察觉到她肚子饿了,让厨房备了桃胶枸杞雪梨汤送进来。

热气腾腾的汤羹满满一盅,阿朝眼睛都亮了。

谢昶唤她坐到自己身边来吃。

“哥哥,你怎么知道我饿了?”

小丫头舀了一勺正要往嘴里送,听到身侧低声提醒“小心烫”,这才想起来吹了吹。

白雾氤氲着清艳的眉眼,粉嫩的桃腮鼓鼓囊囊的,她在他面前向来不讲究,吸溜的声音一阵接一阵。

倘若底下人敢在衙署吃出动静,他早就让人滚出去了,不过看自家姑娘吃得香甜,谢昶心里倒有种异样的满足。

“这几日,累不累?”他问。

阿朝喝了口甜汤,点点头,想想又摇摇头:“我这才学几日,哥哥却是日日不得闲,从前是勤奋读书,如今是夙夜在公,哥哥才是真的辛苦。”

谢昶不禁抿抿唇,小丫头倒是会心疼他了。

想起江叔的提醒,谢昶道:“明日上元,街上有灯市,给你休假一日,让底下人带你出去走走吧。”

“灯市?”阿朝目光骤然一亮。

她这几日潜心读书、学习管账,忙起来废寝忘食,竟都忘了明日竟是上元!

算起来她有足足八年未曾逛过街市了。

琼园将人看得很紧,阿朝回想起过往那些点点滴滴,尤其是大病初愈的那段时间,玉姑总以为她是佯装失忆,有几次故意放松管制,就想看她会不会逃出去,可那时候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又能逃到哪儿去?在琼园整整八年,她没有出去过一次。

谢昶沉默地看着她,心里隐隐泛着疼。

她好像很难过。

手腕倏忽一紧,小丫头突然伸过来攥住他:“哥哥和我一起去吧,明日你正好休沐,我们一起去逛灯市啊!”

谢昶有多少年没有逛过街市了,似乎也是整整八年。

上一回逛灯市,还是在南浔陪小丫头一起的,这么多年在盛京,上元于他而言根本是可有可无。

大晏的上元夜,如天上仙人打翻了星盘,满街珠翠,遍地笙歌,灯景、歌舞、百戏绵延十里不绝。

在幼时的小阿朝眼里,南浔的上元就已经是天底下头等的热闹了,而今夜京城的上元灯会更是月色灯山满帝都,香车宝盖隘通衢,鳌山灯的排场更大,杂戏的种类更多,偶尔还能看到金发蜷须的外邦使臣。

人在无垠的灯海里穿梭,一眼望不到尽头,流光溢彩的灯景、拥挤流动的人潮和满街混杂的脂粉香气占尽了整座皇城。

谢昶身份特殊,贸然上街,只怕旁人不是来看灯,尽看首辅大人了。

甫一下马车,阿朝便给他挑了副青面獠牙的面具戴上,凶巴巴的,倒是很符合他的气质。

她还在面具下偷笑,那道凉凉的嗓音从恶兽的獠牙内传来:“待在我身边,别到处乱跑,听到了?”

阿朝敷衍地“嗯呐”一声,转身走人。

她打小最爱看杂技,那时候灯山人海里乱窜,对什么都充满好奇,不是在顶碗舞的人堆里冒头,就是挤上前看人吞铁剑,谢昶若不将人看紧,只怕小团子转身就没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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