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心尖上站满了我的小号(106)
安平侯亲口说过,陛下曾经钟情母亲。皇后出身沈家,却是高夫人十年前才认回来的女儿。
母亲去世时的光景她印象不深,只记得一口黑木棺材,处处缟素,至于母亲的尸首,父亲说是怕她吓着,怎么也不肯让她看一眼。
她想起幼时曾问过父亲,为何日日待在府内,连母亲生辰也不出府去逛逛。父亲说,只想和母亲两个人,不愿碰上不相干的人。
她那时还疑心是父亲嫌弃自己,可现在想来,一向开朗的母亲面上黯淡的神情仍然历历在目。
她越想越觉得,真相就在眼前,却又不敢触碰。
昨日匆匆一瞥的杏眼,与记忆里的母亲,与她日日在镜中所见双眸,渐渐重叠到一起。
许多表面上不相关的事一齐涌到眼前,便像是有一条无形的线,将散乱的珠子串起来,无声地提醒她,即便再觉得荒谬,这也是唯一的真相。
她鬼使神差地问十皇子:“十殿下,你有没有觉得,阮姐姐和皇后娘娘有些相像?”
十皇子毫不犹豫地点头:“像啊!我第一回 见阮姐姐,阮姐姐还戴着面具,可是我一看阮姐姐的眼睛就觉得亲切,像母后,现在阮姐姐摘了面具,就更是像了。”
阮云禾一阵眩晕,膝头一软就跪倒在地,双臂无力地撑在地面上,裙摆袖子上沾满了积水,膝盖手掌冰凉一片,脑子里是盘旋不去的散乱记忆。
十皇子吓了一跳,赶紧去扶她:“阮姐姐,你是着了风寒头晕吗?”
阮云禾喉头又起了痒意,掩着唇咳嗽几声。她抬起头,眸中还泛着咳出的泪花,面色苍白地笑了笑:“阮姐姐没事,着了凉罢了,殿下快去给皇后娘娘送生辰礼吧,阮姐姐去更衣。”
“要不要去请太医来看看?”十皇子还是有些不放心。
阮云禾看着他皱起的小眉头,才发觉他也很像母亲,只是自己从前并不往这方面想,一直忽略了。
“好,多谢殿下。”
——
太医为阮云禾诊治后,也道她只是着了凉,且并不严重,开了些温补的药,嘱咐她多休息便离开了。
阮云禾木然地应了,索性躺在床上,脑子里不住地回忆着一些片段。
她小时常受召去宫中,母亲去世后,父亲就开始反对,尤其反对她与太子有往来,说是岁数不小要与外男避嫌。反倒是她偶尔去瑞王府找秦如轲,父亲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想来,父亲或许是怕自己重蹈母亲的覆辙,太子是未来的君王,君王有意,想要得到谁都是易如反掌,且君王常常连姑娘本人的意愿也不顾。
阮云禾知道太子不是那样的人,可在刚被夺了妻的父亲眼里,太子就是第二个皇帝,会为了得到美貌的姑娘不择手段。
父亲不喜欢她打扮,有时脾气上来了还要训斥,阮云禾挨了莫名的责骂,倒是在这上头生了叛逆之心,愈发看重自己的容貌,还要和父亲呛声。
她想着想着就要掉眼泪,父亲本也是温润的世家公子,脾气却日益暴烈,而自己也从未理解过他,只觉得他莫名其妙,是要故意与自己为难。
而母亲,也不知经历过些什么,她如今贵为皇后,可是阮云禾知道,她一定很痛苦。
阮云禾亲眼所见,凤床边垂下的手比芦柴还枯瘦,幔帐里的影子单薄至极,娇憨爱说笑的母亲变成了沉默寡言的皇后,声音轻似飘,可见身子已是不好。
母亲今年四十还不到。
阮云禾枯坐到午后,荷霖才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小姐,外头放晴了,要不要出去走走?”
她迷茫地抬头看向窗外洒进来的一缕柔金的阳光,光线洒在她如玉的脸庞,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微微颤抖。
阮云禾深吸一口气,亦不想就此颓丧,撑着身子道:“服侍我起来吧。”
荷霖扶着她出了门,便见秦如轲站在一丛玉兰树旁,定定地看向她。
一场雨过,玉兰颤巍巍地绽开了几朵,娇弱地滴嗒着雨水。空气里泛着些湿漉漉的潮气,凉丝丝落在人脸上鬓间。
秦如轲眼下乌青,阮云禾也红着眼眶,一对视又都伤感起来。
秦如轲上前几步,一把将阮云禾拥在怀里,两人静默相拥良久,仿佛也只有如此才能感受到支撑和依靠。
待两人稍分开些,秦如轲伸手撩起阮云禾额前落下的青丝,拨到她耳后,低声道:“怎么脸色这么难看?眼睛都哭成兔子眼了。”
阮云禾水眸一眨,泪意又涌上来:“我什么都想明白了,我娘还活着,她一直被皇帝困在宫闱……便是如今的皇后。”
秦如轲闭了闭眼,紧紧握住她的手:“很快就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