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相思:愿君一世平安,同我喜乐(47)
「蔺氏一族满门忠烈,忠君报国护苍生。可我拼上性命得来的是什么?是帝王猜忌,他需要蔺氏为他征战,又唯恐蔺氏生出反心,于是我的父辈们一个接一个地战死沙场,留下年幼的孩子,等他们长大,再接着为帝王舍生忘死。」
「就这样一代又一代,像养家畜一般养着。蔺氏不能绝后,又不能壮大,所以那以我为首的四万人,必须死于寒铁关。」
「我觉得悲凉,忠君报国又像刻在骨子里,我做不到反叛,于是我交还兵符请辞,求他放蔺氏一条生路。」
「我成功地活了下来,蔺氏的后辈子弟再也不用上战场厮杀,可以平安度过一生,与妻儿相伴到老。」
我看着又哭又笑的宁国公,问:「那我父亲又做错了什么?」
宁国公道:「他错在过于正直。」
这又是个什么道理?
「永王势大,皇帝忌惮他许久,于是他设了一个局,一个令永王自投罗网的局。以你父亲的名义与他通信,骗取他的信任,永王多疑,必定会找机会入京一探虚实,只要他一入京,这里就成了他的埋尸地,再没一丝活命的可能。」
我恍然,原来如此,文武百官不明所以地陪着皇帝唱了一出大戏。
「为什么是我父亲?」我眼眶发红,咬牙问。
「因为他正直。」宁国公挂着一抹怪异的笑,「为官者,有几个是底子干净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拉拢盟友奉承上官,才能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南谨为人正直刻板,不知变通,他认为为官者当为民为国,任何站队都是结党营私。他这样的官百姓喜欢,皇帝也喜欢,因为他太过清白,和任何一方势力都挂不上钩,所以皇帝敢放心地用他,也敢放心地把他推出去顶罪。」
「用其他人牵扯太多,唯独南谨一人没有靠山,官位不低,动起来又不牵扯其他势力的,唯你父亲一人。」
我浑身的血都冷了下来,牙齿在打战:「所以我父亲就该死吗?」
宁国公的目光略带怜悯:「人活一世,无非就是利用与被利用。南谨不利用别人,就只能被别人利用,做了替罪羊。」
我一阵头晕,踉跄着退了几步,扶着墙壁站稳。
帝王心术。
荣耀如宁国公,在他手中也只是一条拴着绳子的狗,蔺寒在战场骄傲半生,也只能低下头颅顺从。
他骗蔺峥娶妻,为的是保护他,避免他因我犯下大错。
宁国公蔺寒,荣光无限,活得小心翼翼。他背着蔺氏一族的未来,所以他弯下腰、低下头,为求活而杀了我的家人。
而我却在这样的帝王身边,施展我那点儿不入流的谋术,难怪子车凌会笑得那么意味深长。与狼共舞、与虎谋皮,我刚建立起来的自信被突如其来地击垮,十分茫然。
我所有的伎俩,在对方眼里是不是拙劣得可笑?
像吃饱的猛兽看着眼前奔跑的羊群,饶有兴致地看戏。
我浑身都在颤抖,我到底在做什么?我委身于杀了我家人的凶手,并企图狐假虎威为家人报仇。
「皇帝曾让我暗中调查你的身份,得知你是子车氏送进宫的,便没有再往下查。有子车氏护着你,或许你可以走得更远一些。」宁国公低声说道。
我浑身突然一松,差点儿跌坐在地。
走出大理寺,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子车氏的力量超乎我的想象,皇帝已经对我起疑,却因子车氏的缘故没有续查,是放心也好是警惕也罢,短时间内我不会有危险,子车凌成了我最大的靠山。
思来想去,我悲哀地发现,我现在能依靠的只有子车凌,他是我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唯一一个能护住我的人。
马车晃悠悠地前行,我坐在马车上,回想起走前宁国公的一句话。
他说:「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容妃娘娘,好自为之。」
大晋国弱时,蔺氏一族为大晋征战沙场,待大晋不需要蔺氏,大将军蔺寒就会变成老谋深算的宁国公。
盛世太平时,皇帝需要听话清白的臣子,等叛乱四起时,清白的臣子成了最没有牵挂的弃子。
所有隐患排除之后,知道皇帝阴暗面的宁国公也不能再做国公,他要做一个死人,一个守口如瓶的死人。
等这些事情全部平息,下一个会是谁?
子车氏。
这位心计深沉、野心极大的帝王,不会容忍子车氏的存在。
或许这一次,我可以和子车氏达成合作。
17
宁国公被腰斩的前一天,子车凌来见我。
早春天色暗得很早,昭华殿庭院里的海棠刚打个花苞,一弯新月悬于天幕,锋利且明亮。子车凌就站在庭院里,青袍、墨发被风扬起,恍若踏月而来的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