辴嬽/楝曩(49)
她一字一句字字诛心,风潇游只听得舌桥不下,迷糊如堕云霾深雾,摸不清来时途去时路。
月骨鸢仍滔滔不绝:“我自记事以来,便与师傅二相依为命,长陬邕宁山颐心居,从不知自己姓甚名谁,双亲是何方神圣。原来他们竟然是给你亲生父母迫害至死,只可惜我知悉太晚,待洞悉一切真相时,早已为你俘虏。我下不了手杀你,又找不到你生身双亲,遂只能拿你养父养母开刀。”
她忽然眉目一拎,戾气陡生,森然道:“自从你招惹林宴宴那日起,我便晓得此生与你再无双宿双飞之日,你永不可能从一而终。于是,我改了夙愿,只盼你一辈子痛苦,便如从前的我一般。卢卉丧命,林宴宴惨死,你身边的贱人一个个相继死绝,我这心里当真是心花怒放嗬……!”
她言辞犀利,话声愈加恶毒:“你遭此下场,大快人心。可这尚且未足,我要你家破人亡、骨肉离散,要你饱受伶仃孤寒之苦,要你在这世上永无至亲,要你一辈子同我一样,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你不能怪我怨我,罪魁祸首是你爹娘,若非他们从前的所作所为,一切恩恩怨怨则都可消弭!”
其实她自幼为师尊抚养哺育,传功授业,起先只晓得自己是孤儿,师傅只说她父逝于病,母亲生她难产,并非为人所害,后来允隈入笑岸峰学艺,从温满柔那处得知风潇游祖籍槲诚,歹心一起,要杀风家满门雪恨。他夤夜潜入风府,也是去得早不如去得巧,恰逢风家二老秉烛夜谈,大致意思是他二人原本膝下无后,风潇游不过是早年收养的义子,近日他生身之母驾临风家,说月骨鸢上一代双亲与她原有宿仇,可两人正纠缠不清,要风家二老设法令二人恩断义绝,切勿有何牵扯,以免日后逢上真相大白那一日而自相残杀。
得知这则惊天大秘,允隈怎能冒险自己动手?自然便要借刀杀人了,如此作为,换了真凶,更能令风潇游痛不欲生,较之他亲自动手岂非更胜一筹?立即前往颐心居面会月骨鸢,说她与风潇游生母之间隔了怎样的血海深仇,她起初不信,但允隈描述得煞有介事,合情合理,不由得她不信,同尊师一番争执,终于让风潇游生母一语成谶,令真相浮出了水面。
于是,种种恩恩怨怨,酿就今日之祸。
风潇游知她秉性虽然凶残,视人命如草芥、杀人不眨眼,可一生光明磊落,绝计不屑谎言相诓。他从前极其厌恶她的种种行径,唯独欣赏她的直爽坦率、耿直无欺,而如今,他真心盼她不过是恼怒他情感不专之余,存心无中生,借此令他难过。他心想定是如此,这些话必属杜撰,也学她寻常的鄙夷神态,鼻腔一哼:“要捏造事实伪编也需文文莫莫,你这样胡言乱语一通,即使乳臭未干的三岁小儿也未必能信罢!”
他不过尚存侥幸,盼月骨鸢当真只是因妒生恨,跋扈恣睢,可月骨鸢究竟不能如他之意,她言之凿凿:“还想自欺欺人么?你恐怕也知我所言句句属实罢,我若与你并无那般血海深仇,又何必杜撰?我还需要这些借口?你道我杀人需要理由?当真不信,你养父身上鲜血淋漓,取杯清水一验便知。”
话已至此,纵使风潇游心头百般不愿,也不得不信以为真。不过须臾片刻,他生逢大变,许多惊天之秘接踵而至,犹似噩耗,像一场梦,他无法接受也不能承受。
偌大的庭院深宅,除阴风习习,寒意飒飒,万籁俱寂,再无其他动静。半晌,风潇游将一张宣纸捏成皱巴巴的一团,极力抑制心头的战栗,哑声问:“那烦请你告诉我,我到底姓谁?究竟是谁?”
“我之所以没有当着你面杀你养父养母,就是要令你生世成迷,要你像行尸走肉,活的不明不白,你自忖我会告之于你么?”
铮的一声,月骨鸢手中握了把长剑,她倒转剑柄相递,说道:“切莫白费心思,我无论如何不会吐露。你要为你养父母手刃真凶,那就动手罢。”
风潇游将她朦胧一望,语出真挚:“便算是我恳求于你,请将来龙去脉详细告之……”
“唉……”持剑俏立的美人长吁一叹,倒转的长剑折了回来,伸指去摸剑刃,越举越高。她双目低垂,掩在额前青丝之下,徒添凄凉,缓缓轻声道:“风潇游,早知今日,当初我便该再狠一分,只需仅仅一分,我干净利落的将你杀了,许就不必再添这许多辛酸烦恼,可这世间事难以预料,我两个其实从一开始便注定永无善终,即使没有这些恩怨,也总有一日将反目成仇……”终于,剑刃举至肩头,于脖齐平,下一息,热血飞溅,剑刃已嵌入项颈,顷刻间银辉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