辴嬽/楝曩(48)

作者:瓐孍

五日时光,稍纵即逝。

风潇游抵达槲诚,将将酉初,残阳夕下,大地苍茫,隐约罩上了一层灰幕。诚都一如既往地喧嚣,车水马龙,摩肩擦踵,只是苍穹渐暗,似乎不久便要降雨,摊贩越来越少,各坊各铺相继打烊,行人也逐趋逐远。

他跃下马背,拉缰徐行,想到立即便能衣锦还乡,归心似箭之余,又不免局促忐忑,近乡情怯。不知自己此番久去而归,双亲是否一如从前,面上褶皱是不是又深了几层,可否安康,有无收得那封信笺,这些年他未在身边服侍尽孝,实在混账,枉为人子……

第17章 第十六章骨立形销

这些年流连江湖,虽潇洒快活,但刀口舔血、朝不保夕。浪子当得久了,还是颇为怀念从前安稳舒适的日子。

可他终究要大失所望了,他万万料想不到,这次的游子归乡竟是惊心动魄的一场噩耗。

他一进风家的朱漆大门,见门前除了两蹲石狮子空空如也,不知看家守门的仆役何去何从,心头略诧,待推门而入时,腥风铺面,整个人浑身一震,只觉脑袋里嗡的一声,晴天一个霹雳当头而降,整个人瞠目结舌。明明碧落余晖犹在,他却只觉全身冰冷,仿佛置身寒冬雪地,凉得一塌糊涂。

只见满庭死尸,整苑鲜血,无一活口无一幸存。前方紫藤树下,立于血泊中的女人,正是杀人元凶。

月骨鸢仍如往常,即使杀再多的人,双手绝不沾半滴鲜血,而今也一样,风家百余口人命悉数为她所戮,那双晶莹靓丽的玉指依然皓若往昔,令人产生误判,以为她并非真凶罪犯,实属无辜。她足边躺了一双龙钟华服的男女,鬓边霜斑,年逾半百,大衍花甲,一派穿金戴银的富贵形容,正是风家二老。

“恰足五日,你果然没有失约,来得正好。”她说得云淡风轻,视周遭一切死尸于无物,混没将人命当一回事。

风潇游第一次对她这个人视若无睹,聆其话听却而不闻,只瞩目于地,看清了那双年迈死者的面容,苍老慈祥,正是这几□□思暮想的阿爹阿娘,顾不得发呆,三步并一步奔将过去。一探双亲鼻息,余温尚在,躯干犹暖,只是喘息早已止歇。致命之伤便是二老脖颈处的五条指印。魑魅血艳爪出手阴毒,月骨鸢每逢杀人,势必令其尸身沦残不可。二老命丧她手,却得保全尸,显是手下容情,这多半亦是她第一次杀人而未毁尸。

世事无常,瞬息万变。此情此景,风潇游对此二词领悟无比深切。片刻之前,他在门外心潮澎湃,想到仅一层扃樘之隔,他便可享天伦之乐,可一入门,才知灾厄从天降。顷刻间大喜而大悲,是不言而喻的痛彻心扉。

风母身旁堆尸中太半是邸上的丫鬟奴婢,临死之前大约才自膳房而出,手里尚持托盘,里面甜糕精致,竟是他素喜之食,约摸母子连心,她也预感他今日便能归来。风潇游双手捂面,指缝中忽然在阿娘袖兜旁瞥见一张宣纸,拾起一觑,白纸黑字寥寥数语:曩年荒志,家慈挂心。孺慕怀浓,三载浪迹。逆子不肖,恩重酬轻。赴远求艺,操劳双亲。南下归槲,今朝在即。春晖寸草,阖家欢聚。

嗬,是他出发前寄往家中的那笺小函。他说阖家欢聚,满腔希冀,不想到头来一场黄粱泡影。

“你还在等什么?不打算给我个说法?不给个交代?”风潇游强忍哽咽,定定抬眸,眼中是藏无可藏匿无可匿的怨愤之火、憎怒之焰。他生平从未对哪个女人这般咬牙切齿,从前,他无比眷顾她,而今,是无比的恨。他曾多次规劝她切勿以杀人为己乐,她置若罔闻,他劝解无效,只能容忍,也是他的胸襟富具容人大量,而今至亲之人沦为被杀之人,他终究忍无可忍。

他只是不明白,他们之间横亘着怎样的血海深仇,她要下此毒手。这中间,到底有甚不为人知的秘辛?父母大仇不共戴天,他已知今生与她从此有仇无缘,兵戎相见。他终于明悟那日雒圜山中她离去时那句闪烁其辞的含糊之言是何用意,大抵那时她便料到了今天。

“我同你究竟有何深仇大恨?即便是有,你大可冲我来,有账由我还,有债与我讨,我阿爹阿娘几时得罪了你?你何苦残害于他二老?”

月骨鸢哼了一声,语携不屑:“说法?交代?哼,我此番便是找你要说法、要交代来了。你不过是孤陋寡闻,焉知我与你风家无冤无仇?其实我与你养父养母并无交集,井水不犯河水,可你生身双亲却乃我杀父之仇。”她语出惊人,风潇游尚莫名其妙,她又喟然长叹:“世间诸般恩怨情仇,深者莫过于夺妻之恨、杀父之仇,我岂能不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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