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33)

作者:扫红阶

衣裳能换,可伤口也得清理,汤婆子里还要灌上热水。

小赵抬袖擦去眼泪,飞速将软纱里衣给春容套上,又将被褥换了新的,手炉塞进被窝里,掖好被子后掀开纱帘。忍了又忍,开口时才没哭出声来,说了句囫囵话:“是我怠慢公子。但姑娘身上有伤,我得去烧热水。”

祝眠倚着桌板,神游天际许久,听小赵开口后,忽然扯了句无关紧要的话:“包串粽子,甜咸都要。”上午他觉得饿,从药渣子里挑挑拣拣,找出几口能垫肚子的吃了。这会儿已过晌午,药渣子不顶饱,他又饿了。

“厨房的人全被抓去衙门了。”小赵紧张春容的伤病,本就心急如焚,见祝眠不慌不忙还要点菜,说话间难免带些急躁。话一出口,她便意识到不妥,顿时脊背发凉。刚刚太过着急,她忽略了祝眠的身份。

一个杀手。前夜刚刚杀死六人,就在这个房中。若心中不痛快,想要杀她,不费吹灰之力。

“我、”小赵磕巴起来,“我是说,我能包粽子,但是我还要烧热水给姑娘处理伤口,还要煎药……”

“人已喝过药,伤口我来清理,你去包粽子。”祝眠慢悠悠晃到床边坐下。

“热水……”

“动作快点,我很饿。”

这句话说得短促,惊得小赵浑身一抖,连声应着跑下了楼。

软玉楼内余下的姑娘们悄悄探头出来,瞧到枯坐禅的门虚掩着,没人敢上去一探究竟。

热水送上楼时,祝眠仍在床畔坐着,手边多了堆长长纱布条。再一瞧,他已换上身绸缎衣裳,是件合身的霁青色长衫,原是儒雅中透着贵气,但袖摆被他结了个疙瘩在小臂下坠着,便显得不伦不类。

小赵将水盆放好,再飞速下楼,又提一桶热水上楼。再回屋内一看,小赵安心许多,放下水桶悄声离开,钻进厨房里包粽子。

枯坐禅中,祝眠将被褥尾端掀开一角,露出一双伤痕累累的脚。

曾踩在人皮鼓上起舞的双足,此时血迹斑斑,夹有泥污。

他挪挪位置,将这双脚抬起,落在自己大腿上,随后扯块布条在热水盆中浸湿,小心翼翼地擦去脚上血污、泥土。一遍遍擦拭后,盆中水逐渐浑浊,泥黄血红混在一起。

换水,换布,再经几番擦拭,伤口中的泥沙亦被清出。双足双腿上的伤口清晰可见,一道道细微伤口纵横交错,有些伤口重新渗出血来。

祝眠丢开布条,净了净手,再看向春容。

他忽然想起,前夜她替他抹药,一道浅到不能更浅的伤口。那盒药膏还在他手中。不是一盒寻常药,知道药方的人早已作古,且有半数是死在他的刀下。另外一半,死在他师父刀下。她不该有这盒药。

罢了,该不该有,都已有了。

再计较什么呢?

他将药膏取出,回想着春容替他抹药时的动作,似乎是先用指尖暖药。可惜,他指尖又已冷了。

左右都是抹药,冷热无妨。

取药在指腹,轻压上伤口一端。可她的伤口,横纵交错,错综复杂,长短粗细皆有,理不出个先后头绪来。

大小都是伤口,先后亦无妨。

药被草草涂在伤处,稍有平整囫囵的肌肤也不放过,算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一双脚,一双腿,尽抹过药,再被他用软纱布条一层层缠起来,缠出一对厚厚虫茧般的。末尾处绑上一个丑陋绳结。

大功告成。

锦被盖下,任谁瞧不见他的包扎手艺。

寻常走江湖的武者,行于刀口剑尖,难免受伤。故而处理伤口、包扎疗伤,哪怕并非精通,也是十分娴熟。

祝眠不同。

他很少受伤,即便受伤,也很少自行疗伤。一旦受伤,药粉药膏胡乱一抹后,听天由命。捱过去就活,捱不过去就死。

等他饥肠辘辘,琢磨着再在药渣里挑拣挑拣时,小赵拎着食盒进屋。

枯坐禅本就是一地狼藉,祝眠替春容清理伤口时用过的热水被他随意泼在地上,带血的布条扔的到处都是,更显脏乱。

小赵无心理会屋内脏乱,一面紧张地频繁瞥向春容,一面将食盒中的饭菜端出,摆在妆台上。其余的桌案皆被嵌进墙里遮掩窗子用了。

两碟粽子各六个,一碟咸,一碟甜。

两碗热粥,一碗白粥清淡,一碗咸粥鲜香。

两盘小凉菜,色泽诱人。

小赵急匆匆剥粽子,剥完知会祝眠道:“公子,粽子好了。”见祝眠离了床,站在妆台边上提筷,才端着清淡白粥小步夺到床边。

粥碗轻放在一旁,小赵小心翼翼地挡着视线,掀开被子一角,匆匆瞥一眼,看到已包扎好便安下心。掖好被子,再给春容垫过枕头,调整躺姿方便喂饭。妥当后,她将白粥用勺底碾细碾软,吹得温温送到春容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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