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负(21)
彼岸顺着他离开的地方看了很久,心中五味陈杂。
彼岸忍不住摸了摸烧得滚烫的脸颊,比任何时候都厌恶还喜欢着苍冥的自己。
她不想再留在这里了。
那个近似于吻的接触还残留在唇上,那种轻柔却危险的感觉紧紧地裹挟着她,已经快要把彼岸逼疯了。
伤重的彼岸已经无力分辨意在女娲之遗、而像豢养鸟兽般养了她百年的苍冥的心思,她宁可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别再相信。她已经受不起再一次的真相了。
诚然她无处可去,诚然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出去随时都有丧命的风险,可是她宁可流落在外面孤独地死去,也不肯再在委羽之地苍冥的地方待下去。
她必须现在就走,最好连道别也没有,彼此两不相见地分开。
彼岸走的时候将床铺书桌收拾得整整齐齐,确认所有的物件都放在原来的地方,就像她从来没住在过这里一样。
她甚至从箱箧中翻出了当年初来的时候在轩辕族中所穿的月白色长袍,换下了如今身上所穿的衣裙。
她甚至一道一道地撕开了右肩上裹得很好的纱布,叠好放在床头的案几上。
很傻很没有意义她知道,但她还是做了。
她依旧把人偶收在衣袖中,在钟崖下它似乎也受了影响,此后灵识便一直封闭着,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一动不动地像是纯粹的工艺品。
做完这一切的彼岸化出了蛇尾的原身。
百十年来第一次,她终于可以坦然大方地做一回自己了。虽然这个自己是不讨人喜欢的,可她心底还是不由得涌起淡淡的喜悦。
这样想着,彼岸情不自禁地俯下身抱住了自己的尾巴,冰冷坚硬的鳞片硌在脸上,她却突然有种莫名的踏实的错觉。
她伤得那么重,以致走的时候地上甚至留下一滩殷红的血沫,她俯下身很努力地尝试擦去,然而终究没有清理干净。
要赶快走了,否则苍冥就要回来了,而她一点也不想再度面对他了。
她欠过他一条命,虽然他救她的时候是有所图的,但到底是救了她的,那么还给他也就是了。宁可多还一点,也别再欠他了。
她要离开了,直到离开时才知道原来此生竟再无依凭牵挂。天大地大,究竟哪里有她一方落脚之处呢?彼岸自己也不知道。
委羽之地的风凌冽如同刀割,有着并不输昆仑山巅的严寒。
彼岸忍不住裹紧了身上的长袍,化为原身多少减轻了她伤处的痛苦、也替她抗住了些微的寒冷,可风还是从衣领袖口直灌进来,刺得她簌簌发抖。
彼岸漫无目的地埋头向前走着,心里像是被剜空了一块,被风吹得越发寒冷难禁。如果有那么一个方向比别处稍微温暖一点、或者至少不比别处寒冷,那么她就像那个方向走去。
彼岸如是想着。
比之苍凉无垠的荒境,委羽之地便不算大,于是她渐渐地走出了委羽之地进入了荒境的外缘。
荒境的外缘聚居着许多弱小得几乎叫不上名字的妖兽和人类部族。
大概是因为长袍上有轩辕氏族不显形的章纹,一路上所遇见的妖兽虽然对她的境况指指点点,却并没有几个来找她的麻烦的;反倒是一路上所遇见的毫无修为的凡人,见到她的蛇尾又惊又惧,避之如瘟疫。
其实彼岸的伤病严重至此,自身尚且朝不保夕,根本没有伤人的能力。
然而人族还是恐惧她的,成年人啐她,妇人用菜叶掷她,五六岁的顽童拿石块砸她,砸完她又满足地咯咯笑出声来。
仿佛越弱小的,伤起人来就越是凶狠也越是理直气壮。
成年人有自身的力气做依靠,顽童有父母做怙恃,同一个部落的人可以呼朋引伴。
只有彼岸是真正弱小的,她谁也伤不了,谁也不能依靠,因此只能被动地承受来自外界的恶意和伤害。
她的额角破了皮,素白的长袍上沾上了灰土。有一块石头砸到了她的右臂,伤口立刻崩裂,渗出的血液浸染了长袖。
她没有去包扎甚至也完全没有想过包扎的问题,她只想一直走下去,走得远远的,走到走不动的那刻她会就倒下,然后再也不用担心醒过来。
月亮升起来之前彼岸找到一处荒僻的旧庙,里面几块打磨后依然坑坑洼洼的长短不一的石头堆起来的祭台,尘埃落得厚厚的地砖。
失血过多使她头脑一直昏昏沉沉,肺腑中传来的剧痛终于使她一步也走不动了。于是彼岸把尾巴蜷起来裹紧自己,隔着柔软的衣料把脸贴着袖中的人偶,倚在破败的门框上昏睡过去。
第 11 章
苍冥又去了一趟昆仑山巅。
洵南捂着青了一块的脸问他又来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