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负(20)
阳光像是被窗棱切割成了细碎的浮影,安静地在视线中游动。
她下意识伸手挡了一下阳光,目光中的手可真苍白,灰败得犹如陈旧的骨殖,看不到一点生气。
她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耳边却听到熟悉的声音。
“醒了?”
短短两个字,苍冥的声音却如同绷紧的弓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低哑。
那不是他从前的声音,彼岸记得,他的声音从来都是清冷而淡漠的。
她突然对这样的话语产生了一股没来由的疲惫和厌倦——如果真的死了便好了,醒过来了可又要怎么办呢?
没有人来告诉她答案。
彼岸偏过脸,微微露出的侧脸上面无表情。鬼门关上走了一圈,却连一丝悲喜动容也无,任由眼睑无力地低垂着,像深秋早已飞舞不动的枯败蝶翼。
苍冥却没有离开,相反地他径直走了过来,扶起彼岸揽在怀里,牢牢地固定住她。
彼岸没有拒绝也没有配合,她真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然后苍冥从桌案上端起一盏温热的药汤,白玉碗中暗黄的液体犹如流金,清苦的气息一下萦绕在彼岸的呼吸之间,她下意识转过头避开。
苍冥一手环住她,一手端药,见状只能轻声哄道:“乖,把药喝下去就会好了。”见彼岸没有任何动作,便把药端到她的嘴边,微微倾斜药碗。
然而彼岸没有如他所愿的那样听话地喝下药汤;她的抗拒非常明显。
因为彼岸的伤势太重,怕牵动她的伤处,苍冥抱着她的动作不敢太过用力。而彼岸挣扎间却像是骤然使出了全力,一下把玉碗中的药汁弄撒了大半,泼得只剩碗底最后的一点。
苍冥见状嘴角轻轻抽动,终年清冷如斯的眉目也不禁蹙起。
他低头直直地盯着彼岸,似乎一定要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什么异常才肯罢休。
清楚地感觉到肩上的手在逐渐地收紧,彼岸心头突得一跳,然后随着心脏猛然的跳动勾起了重伤的痛苦,她不禁俯下身蜷缩起自己的身体来稍稍缓解这种难以忍受的痛苦。
苍冥觉得心肺突然像狠狠地揪住了一把,忍不住别过脸去剧烈地咳嗽起来。
肩上的力气随之一松。
可彼岸已经虚弱得只能倚靠在苍冥的胸前,她的额头几乎瞬间就沁出了米粒大小的汗珠,乌黑的长发颓靡地粘在额前,垂下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然而衣角是苍冥的。
她在意识到的一瞬间触电似的松开了手。
紧接着她对上了苍冥迫近的脸,于是她此刻狼狈不堪的样子映在苍冥幽深难明的双眼中一览无余。
彼岸不由自主地偏过头去。
她早已接受了苍冥不喜欢她的事实,却还接受不了她在苍冥眼中可怜可悲的样子。
多可笑。
苍冥再一次试图把剩下的一点药喂给她,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拒绝,唯一的反抗只是徒劳地把脸埋进他的胸口。
放在她肩上的手因为她的动作僵了僵,然后又似乎无所适从地落了下来。
“我不知道你不喜欢这个药的味道,”苍冥缓慢地道,“但是你得把它喝下去,彼岸,不要再闹了。”他的语气带着些许的无奈和包容,然而话语中却有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彼岸心头再度猛地一跳,但是依然固执地不肯回应。
过了半晌,见她还没有任何动静,苍冥像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将玉碗中仅剩的药汁一饮而尽。
察觉到他的动作,彼岸略有疑惑地抬头去看他。
然后苍冥俯下身托住她的头,苍白清冷的容颜不断向她靠近,直到把紧抿着的微凉的薄唇贴到彼岸的唇上。
彼岸整个惊得呆住了,她完全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温热的药汁顺着喉咙终于毫无阻挡地流了下去,两个人的口腔中都盈满了清苦的气息。
可是药已经全部喝下去了,他们相贴的唇却还迟迟没有分开。
四肢百骸的剧痛随着药汁的服下有所减缓,手中也不再如刚才一般无力,彼岸便忍不住伸出手推开了苍冥。
其实她的力气对于苍冥而言还是很小的,但是察觉到她推拒的动作之后,苍冥渐渐松手放开了她。
两个人尴尬地四目相对,却都各自一言不发。
彼岸的两颊涨得通红,眼中盈满了不肯落下的泪水。
苍冥突然转过脸猛烈地咳嗽了起来,这一阵咳嗽远比之前更为剧烈和痛苦,直到咳得苍白的脸上出现一抹病态的绯红,彼岸看到一丝血色顺着他的嘴角流下,又很快被他拭去。
苍冥飞快地站起身转身向外走,走了没几步又不自然地停下解释道:“你安心在这里休息,我再去一趟昆仑山巅给你采药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