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负(22)
“闹脾气不肯喝苦药,把药全洒了,我来你这里找些甜的草药。”
洵南挑眉,用眼神无声地问他,那株万年芝兰吗?
果然是。
那还有剩下吗?
……所以全没了是吗?
“倒还有一半,只是怕她后面还是不肯喝。”
洵南没好气地道:“药就是药,你以为是糖豆吗,还要甜的?早知道那株万年芝兰会被这么浪费,我情愿当初就给你一并拔了当解暑汤喝。”
话虽这么说,翻找药草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
“你为什么要让彼岸下去采芝兰?”
洵南的手一顿,复又若无其事地从架子上拿下一个木匣,修长的手指在其中挑挑捡捡:“打都打了,还问我这种问题做什么?”
说着从匣子里扔给苍冥一颗鸡谷草。
苍冥突然冒出一个问题:“你是觉得我看到她不顾性命下钟崖为我采药会心软吗?你再度确定轩辕氏根本容不下她,所以竟然希望我会真的庇护她。”
洵南的手指缓缓摩挲着匣子的边缘,低头漫不经心地道:“反正有女娲之遗在,旁人眼里再重的伤她都死不了,你心疼她做什么?”
苍冥没有回答,反而接着又问:“你是因为我之前的话,所以担心我还是会对她动手?”
洵南终于撤下了之前散漫不经的神情,挑眉问道:“那你会吗?”
“当年的事情与她无关,即使复仇我也不会对她下手。至于女娲之遗,如果我真想要……”苍冥微微偏过头道,“我不知道你竟然会因此就让她……”话语中竟带着极浅的苦涩意味。
洵南的眼中也有一闪而过的黯然:“我也不知道鼓蛟会偏偏对她下这么重的手。”说着冷哼一声,“指不定还是因为你当年欺负得它过狠了,它在彼岸身上察觉到你的气息,这才报复在彼岸身上。”
苍冥没有接话。
他沉默了良久,才看着洵南下定决心似的问道:“你说,彼岸她是不是……对我……”
洵南笑容瞬间僵硬下来:“不觉得。”他转过身去自顾自忙着继续在架子上翻检,自觉话说得重了,下一刻语调又恢复了初时的自若,“我劝你不要胡思乱想,既然你放不下当年的仇,想这些没意义的东西只会让你和她都不好过。”
苍冥的颀长孤直的身影映在身后昆仑山巅的皑皑白雪中,晦暗交织看不分明,他从容地收起草药:“我知道了。”
洵南的声音落在后面他听不清了,隐隐约约是在问他自己的伤打算怎么办,如果万年芝兰没了。
他也不知道,他还得尽快赶回去。
然而当苍冥回到委羽时,彼岸却不在房内了。
他找遍了小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她的房间、她曾抱膝而坐的长廊、她侍弄过的花草、她攀爬过的空桐树、她年幼时跑过的山前屋后……
记忆中每一处本该有她的地方都是空落落的,阒静得可以听见风流淌而过的声音。
她的房间整洁得近乎反常。床铺叠得一丝不乱,衣柜中所有的衣服码得整整齐齐,书架上的书摞得井然有序——所有的一切摆放得仿佛她这个人从来没有在这里住过一样。
她说过她喜欢的竹笛留在了书案上,她说过她觉得有趣的东珠锁在了盒子里,她说过她精心编织的花环如今挂在墙上逐渐蜷曲枯萎了……
她也曾说过喜欢住在这里的,就在数年前金雷天火烧毁了几间屋子、她心疼地抱着老空桐树清澈明媚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的时候。
她说过的,苍冥的记忆里都清清楚楚地写着的——但是她还是离开了。
唯有床榻边地砖上的一抹暗红色的血迹,边缘浅淡而不规则,她走之前似乎也曾试图用力地揩了揩,然而却力不从心最终只能放弃了。
苍冥觉得心肺突然像狠狠地揪住了一把,忍不住猛烈地咳嗽起来。
喉头泛起的甜腥之感像再也压抑不住涌了上来,他呕出一口艳红的鲜血,像开到糜烂萎败的朱槿。
她受了那么重的伤,却偏偏在这个时候走了,走的时候又偏偏倔强得什么也不肯拿上。
她年幼的时候独自跑到小世界外面滚落到山涧中,他那时候还知道沿着她贪玩的路径就能把她找回来。她从小身体就很好,几乎无病无灾,可等他找到她的时候还是近乎奄奄一息。
而她如今伤成这样……
苍冥的指尖都在簌簌颤抖,他极力按住心头翻涌的痛楚。他是在闭关疗伤过半的时候强行破关而出的,腹下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又开始剧烈作痛,心肺的曾遭受的合击又旧伤复发。
他扶住回廊的长柱,从怀中取出丸药随意往嘴里倒了一些干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