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撩人(43)

作者:再枯荣

他往她细腻可爱的脚丫子瞥一眼,满脑袋又转起画上那些女人的三寸金莲,因问:“姑妈,您怎的不缠脚?”

“你姑奶奶不许,”花绸笑答,枕边捡了柄蒲扇,悬在他胸膛上为他扇风,“我也吃不得那个苦,疼死人的,走路也不利索。你瞧那些缠脚的小姐,走路迎风摆柳,房梁砸下来,最先砸死的就是她们。”

她向来与人和善,可奚桓最喜欢听她偶然的“恶毒”,噗嗤乐了,又止不住往她脚上瞥一眼,“她们死她们的,不砸着您就好。”

花绸曲着腿,高高地垂眼逗他,“那可不好,倘或里头有一位小姐是我们桓儿以后的媳妇,桓儿岂不是要哭死了?”

“谁哭她们?”奚桓别开脸,眉间攒着股不耐烦,倏地又笑转回来,“她们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干我的事儿,姑妈要是破了点皮,我才真要哭死了。”

“也是,你打小就爱哭。”花绸挑挑眉,慈目里透着股灵动活泼,“小时候成日在我们院门口掉泪珠子,椿娘常抱怨,怎么个男子汉,就那么能哭呢?我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是不是啊?”

奚桓将一条胳膊枕在脑后,举目盯着她,觉得她哄小孩的语气像个娘,就连他身上穿的衣裳都是她做的。他打小没了娘,衣食住行一应都有下人照料,他一直以为娘就是奶妈、是丫头、是范宝珠、是冯照妆。

他年幼时想不到,“娘”原来是细细密密的针线,是蜿蜒绵亘的纹路。就像他如今也想不到,原来她不是娘,而是他的梦,是他从那些隐秘画册里、展开的无尽的联想。

一想到联想只是联想,小时候那些“伤心处”,便依然伤着他的心,闷着不说话。

花绸见他神色怅怏,料他如今长大了,提他幼年的事,到底伤他体面。于是谈锋一转,问起课业来,“你眼下文章学到哪里了?”

“先生刚讲到《中庸》。”

她微微颔首,手上的扇慢悠悠扇着清凉,“那姑妈考考你,‘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是何意思,你且说来听听。”

“修‘道’不外乎克己身心,君子当日而戒之,时而慎之,昼夜克之。”

花绸略微点头,一头用扇挑开帐喊椿娘倒茶进来,一头问:“那我又问,克己当克什么?”

奚桓的眼跟着她皓白的腕子转,上头戴着个细银镯子,由两侧镯口浮雕着莲枝,汇拢到中间,结出一朵莲含苞待放。这是他早年送她的,她一直佩着。

他便由此生出些满足,阖上了眼摇头晃脑,“克言、克行、克欲、克心,凡事应发而中和,约束克己,守礼守教……”

这天气,蝉鸣渐噪,凤帏轻挑,炉中香瘦烬,他淡色的瞳孔也成了一捧冷灰,或是一汪泉水,复燃或结冰,都取决于她回赠与他这个问题的答案:

“可是姑妈,礼教若不当呢?还要恪守吗?”

第20章 . 君不悟(十) “姑妈,我的手被蚊子叮……

“世俗礼教当与不当……”

画檐下风弄铃,叮当叮当仿佛晨钟,敲出殷切切的希望。

在奚桓饱含期盼的眼中,花绸踟蹰半晌,倏闻椿娘端茶进来,搁在床边的春几上,“姑娘,韫倩姑娘过来了,在范姨娘院儿里,请姑娘过去说话。”

她丢下那个难作答的问题,一霎笑起来,反手往奚桓肚子上轻拍,“好孩子,你若困,就在这里睡,椿娘守着你。”

奚桓看不得她见旁人比见他还高兴,抬手将她胳膊一拽,“她可不给我打蚊子,回头又叮我一手包。”

椿娘听了好笑,一行挂帐子,一行嗔他,“我又不是你姑妈,平日里椿姨也不晓得喊一个,谁费心给你打蚊子?”

被他冷不防一掣,花绸险些栽到他怀里去,幸而另只手肘撑住了,隔得半尺,悬着眼笑,“好桓儿,你大表姐找我有事儿,你乖些。”

他爬起来,盘着腿把手背递到她眼皮底下,“您瞧,晨起才被蚊子咬的,好大个包。”

“呀,真格那么大个包。”那蚊子包正中虎口,兀突突鼓得又红又亮,晃得花绸心肝脾肺一齐软了,托起他的手,探出截舌尖往上头蹭一蹭。

奚桓的手好像被一条热乎乎软绵绵的蛇滑了一下,往年她也替他舔蚊子包,可今朝却大不一样。

舌尖还是那截舌尖,可他已不是幼年的他了。伴随他的成长,她的耳眼口鼻也日益在他心里发生着变化。

从前她的眼是眼,如今,她的眼成了两只晶莹剔透的翡翠婉,捧到他面前,他就恨不得把胸怀里的两片肺一齐摘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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