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撩人(293)
韫倩就站在身边不远处,什么都没说,她已经是团不会再复燃的冷灰了,只等他起身,对他按礼福了个身。
施兆庵作揖回礼,沉沉的嗓子里好似坠着千言万语,又只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且请节哀。”
旋即他转身,一阵风卷来,牵牵绊绊的飞灰扑朔在他身后,他的背影则一点一点消失在乱乱纷纷的白幡间。
城满梨花来辞汝,从此人生各西东。
风摇梨花乱,扑朔进车窗,花绸伸手接了一片,瞩目片刻,又被风扑朔而去,在将坠的斜阳里,没了踪影,几如一声吹散的叹息。
“嗳,”另一缕似疑似叹的沙哑声音响在她耳畔,扭头一看,是奚桓兴致勃勃的脸,“你说,施兆庵跪那姓卢的做什么?我想了一路,横竖想不明白,先生,求您给学生解惑。”
花绸笑笑,丢了车帘子,垂了下巴,“他跪的是他的良心。”
“什么?”奚桓愈发把对浓眉皱不平,“我不明白。”
花绸歪怅怏地叹,“你往后要当心他,一个人倘或为了权利,连自己的爱都不要了,那么亲人、朋友,什么对他都不再重要了。”
奚桓似懂非懂,索性事不关己,豁然一笑,“听你的,你一贯看人很准,往后我留心就是。”
两个人说说笑笑,走到家来时,天还亮着。奚桓有些困倦,就倒在帐里小寐,花绸吃了盅茶,预备叫椿娘去厨房里提饭来摆,正要到床上去摇醒他,却见冯照妆屋里的翠凤进了屋。
那翠凤朝床上望一眼,拉着花绸的腕子踅到屏风外头悄声说话,“姑妈这时节才回来呢,我都来找三五趟了。”
“二嫂嫂找我有事情?”
翠凤连笑带点头,晃着珠翠环珰,满目的喜气,“焦太太来了,请姑妈到屋里去坐着说话,在我们那里吃晚饭,您屋里就不要摆饭了。”
这焦太太是太医院院判的夫人,因出身商贾,不认得字,不大叫京中官眷瞧得起。赶上冯照妆娘家又是县官的出身,早年范宝珠当家时,众人都赶着奉承范宝珠,不大巴结她,这焦冯二人一来二去地,竟有几分惺惺相惜,十分要好起来,时常来往。
只是花绸与她不相交,素日撞见,也不过点头笑笑,怎的兀突突要叫她去作陪?花绸思来有事,朝屏风后头瞧一眼,“是什么事情呀?桓儿睡在这里,一会子醒了就要吃饭的,我吃了饭再去?”
那翠凤又握着她的手腕摇一摇,“哎呀姑妈怎的迁延起来?桓哥儿醒了要吃饭回他自己屋里吃去,我们屋里有好事情呢。你道怎的?今日你在卢家帮着记帐,焦太太娘家兄弟与那姓卢的在南京有生意往来,原是到京来探姐姐的亲,撞见那姓卢的死了,他也去祭拜。外头见了您,回去与焦太太说了,这不,焦太太先赶着来探探风。”
“啊?”花绸满脸不肯信,“这怎么话说的?我我……”
“我什么我啊,快走。”翠凤只顾硬拉着外头去,“好事呢,焦家在南京,买卖做得大,身份虽不高,胜在有钱,快走吧。”
前脚出去,后脚奚桓便把双目噌地睁开,冒着铁铮铮的寒光,坐起来发了一会怔,起身就往外头去。院中撞见椿娘提饭进来,发懵问他:“你哪里去,不吃饭了?”
“不吃了,”奚桓没好气斜她一眼,“我怕你们药死我。”
“嗨!这怎么个话说的?”
奚桓不管不顾,走到屋里叫来北果怒说一通,最后吩咐,“你去给我把那姓焦的在南京的底细都给我打听出来,十八辈祖宗都给我挖出来!”
众人懵了半晌,见他独个坐在书案上,阴沉着脸,把一抹斜阳拽了下来。
天色却还未暗,冯照妆屋里尚未掌灯,青衫翠裙的丫头忙着挪放案上一堆料子汗巾手帕、一并四五个装头面的匣子,又一一摆放碗碟,恍惚飞琼下瑶台,蟠桃点盛筵。
就借着最后的天光,那焦太太在榻上,一双眼睛恨不得粘在花绸脸上,见她玉容露娇,山眉半颦,从上到下无一不风流,眼睛愈发恨不能将她头发有几根都数个细致。
瞧得花绸有些不自在地搦搦腰,她适才在榻上盈盈笑,“从前偶然见,不大细看,如今细细看来,倒确是个美人。听说前年到了单家,不多时就回家来住了?”
花绸笑默不语,焦太太又暗赞她有礼,是冯照妆在对榻坐着答话,“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我先前就与你说过的,到了单家,不曾想人心隔肚皮,好好的人,叫他们作践病了,又撒手不管,我们只好去接了回来。虽说是休妻,不过是给单家脸面罢了。”
那焦太太连连点头,“里头的事情,我晓得,不然也不肯来这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