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澄(86)

作者:是辞

当然,这些除了阿阴,再无第二个人知晓。

唐叁叹了叹气,无奈展信。

“唐叁:上海于我,再无留恋。听竺所余一切,悉数归你。勿念,珍重。——阿姐亲笔”

民国篇·韩听竺完

第40章 番外:听竺手札

「韩听竺,奉天人,生辰不详。」

他父亲是个酒鬼,染上了大烟,实在是没个好。母亲鬼门关里爬回来,好不容易生了个带把的,可当爹的连个名字都不给起。

还是个路过的僧人给起“听竺”。

僧人说,这孩子哭声太响,命定然硬,容易沾染血光,应起个同佛家有关的名字。竺,不止有天竺之国的意思,所表皆同佛教有关。他还劝说妇人,记得敦促孩子多学佛法。

着实被他说中,韩听竺实在命硬。如果把母亲被父亲打死算在他身上的话。

生孩子没能让她死,死在了自己视作天地的丈夫手里。

民国20年9月,日本关东军炸毁了南满铁路,借机嫁祸,炮轰北大营。不出一日,奉天沦陷。韩听竺父亲同时死在家里,韩听竺不知所踪。

他一路逃难,多少苦都吃过来,到了上海。

远东冒险家的天堂。

码头扛包,给人做打手,偶尔走货,什么都做过。还加了当时上海流行的同乡会。说是同乡会,不过是争地盘的流氓组织,夜里码头血腥味重,他也给自己选了把好刀。

彼时为生存拼尽全力,无暇纠结善恶。

那时,韩听竺的眉尾,尚没有疤。

第二年,遇韩老。实也是巧合。有人说他老子给的姓氏好,说他走大运,不是假话。可若是韩听竺能选,大抵恨不得自己这点运气,能用在别处上,譬如同阿阴。

那天很阴,韩老的车路过,带着一群人乌压压地巡了圈码头。

韩听竺穿粗布汗衫,头发被个眼睛有都些花的师傅推的很短,摸起来都是发茬,扎手的很。他坐在一箱子不知道是什么的货上,同个短命鬼闲扯。

短命鬼后来没几日就被人砍死了,死在去找女人的路上。当时同韩听竺聊,说从没见过他玩女人。这些混帮派的,哪个不是有多少钱就得找合适价格的女人。甚至没钱的也要抠出来钱爽上一爽。

他冷着脸笑笑,用布条缠上刀刃,磨的太锋利,也不方便。

“女人,我不碰。你们碰你们的,总有一天证实,什么叫‘色字当头一把刀’。”

而他,只要手里这一把刀就够了。

韩老一辈子为风流债所累,最断不了的就是个女人。手下上前要打他,被拦了下来。老爷子身形有些消瘦,道:“管这片码头的秦大富前些日子被砍死了,我把码头给你看,敢不敢?”

少年人轻狂,不受岁月沉淀不知内敛。他绷着脸,“敢。我管码头,今后谁也别想把血洒在这。”

后来,开始有人叫他“小韩爷”,因为傍上了韩老的高枝。有人不服挑衅,他杀;有人故意滋事,他杀。刚接码头的那年,实在是见了太多的血。

「每当夜深人静,码头的风很咸,仔细闻还闻得到腥臭气,实在作呕。我目之所及,好像都是血光,也会问自己,是不是要就此成为嗜血的魔。韩听竺,你要清醒。我无数次告诫自己。上天垂怜,要我遇阿阴。她是至暗时刻的照明灯,是天上劣神的捆仙锁,一见了,我心就静。」

或许从放言绝不碰女人的韩听竺决定碰开始,那时候就已经写下注定,他终会死。

晚霞,闹市黄昏,再寻常不过。韩听竺第一次买烟。以前没钱,便蹭别人的。得了韩老提拔后,又有人送烟。同烟贩擦肩而过时,他忽然想,自己还没亲自买过烟。把人叫停了一看,各式各样的牌子列着,实在不知道买哪种。旁边有女人打翻了洗衣桶,他循声看过去,那叫做“一眼误终身”。

都是用来形容女儿家的,可韩听竺体会到了。

人行于世,日日过往无数,说不准哪一个就是前世人。佛家讲因果,韩听竺不信因果。只那一刻,觉得眼前人似曾相识,又好像他等待了几世,就是为见一见她。

烟贩催促,穿格子旗袍的女人抱着桶洗好的衣服走近,站在韩听竺面前,伸手拿了包烟塞到他手里。

声音很柔,是刻意收着的柔,让他想到东北干燥蝉鸣的夏,“付钱。”

他付了钱,她走了。

直到人影已经不见,韩听竺低头,看手里乳白色的烟盒。

CHIENMEN,大前门。

她不知道,她随手一拿的烟,他此后抽了十年。

「阴罗,不常见的姓氏。唐叁读过几年书,我让他去书局帮我查,回来文绉绉地道一句,“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我直接问,阴丽华是谁,他说是汉朝一个皇帝的女人,是皇后。勾着唐叁脖子,我痴痴地说,自己不想做皇上,女人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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