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澄(85)

作者:是辞

“先生!”

唐叁在唤,想上前,却不敢动。他想不清楚,自己明明已经护住了韩听竺,包厢里的三个人,最该受伤甚至身死的应是自己,为何韩听竺被穿了心脏。

可那狙击的人,瞄准的根本不是韩听竺。

而是阿阴。

韩听竺细看出角度略有偏差,唐叁挡在他身前,他便转身护住了阿阴。毕竟谁也想不到,对方瞄准的是个女人,对不对。

那一刻,真正的两心相映。

阿阴好后悔,实在好悔。他穿白色长衫,衣摆还用银线绣着飞鹤祥云。整个背部晕满了血,好像又透过前胸,淌在阿阴身上。她忘记了自己那日穿的是正红色旗袍,还是暗红色,又有可能也是白色。记不清了,血染的太夸张,她记不清。

“韩……韩听竺……”

泪水比声音先一步出,手实在是抖,颤着摸他挂满薄汗的脸。

“听竺啊……你别吓我……”

他撑出了个笑,阿阴听得出来,气息实在是微弱。

她大抵骂过他两次蠢,彼时不知,眼前人最蠢的是有一日亲自为她挡子弹。她一只活了千年的鬼,心脏虚假平稳地跳动,即便枪弹穿过,叫药叉用法术也就医好了。何以至于要你一个凡人挡?

阿阴叫唐叁帮忙,两人撑着韩听竺下楼,要出门坐车,要去医院。

她急匆匆安抚,不知最该被安抚的人是自己。

“听竺……你坚持住……我们去找李医生……”

到了戏院门口,他脚步愈加慢了。不过入内半个时辰,天空飘雪了,雪花很大很大,阿阴甚至觉得,那白茫茫的一片,要把她压垮了。

可压垮的不是她,是韩听竺。韩听竺向下坠,直到倒在地上,阿阴跪下抱他,他们彼此实则都意识到了,这是何征兆。

他攥紧她手,破天荒的两人手掌同样的凉,记忆里,只有阿阴才凉,韩听竺热。

她泪水收不住闸,哭的实在凄惨,“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这样……韩听竺……”

“你怎么可以这样啊……我怎么办……”

“求求你……我们去医院……李自如一定救得过来……”

雪花落在韩听竺脸上,她胡乱伸手去抹,发现自己手上不知何时也染上了血。胸腔快速起伏着,声音都变得沙哑,叫唐叁:“快帮我扶起来他……还有救的……”

可唐叁看着戏院门口,目之所及,一片鲜血,他红眼立在原地不动。

被韩听竺攥着的手收紧,她注意力又放在怀里的人身上。他最后的力气,用来把她那只冰凉的手,带到面前。从中弹到现在,他一句话都说不出,几次张口,亦是气音。好似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

“听竺……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我求求你……”

手带到面前,依旧是那般虔诚地,印上一吻。眼皮很沉,可他要坚持住,紧紧再看一眼阿阴,刻在心里。孟婆汤他一定不喝,阿阴的样子,他不能忘。

手又落下了,阿阴哭喊骤停,心中仿佛有一座寺庙里书了“风调雨顺”四字的钟,被狠狠地撞了声。

“韩听竺!——”

他不应了,亦没动作了,再细小的举动,她都敏感地捕捉得到,可什么都没有,他平静的可怕。

唐叁对着雪花不断飘落的天,打了三枪,听到枪响的手下带着抓到的人,回了戏院门口,沉默无声。阿阴听得到周围不断地脚步,碎而杂。她伸手合上他眼,整个人佝偻着,额与额相触。

声音变得很低,很小。细数其中,三分委屈,七分悲凉,“观澄……观澄……”

你就是阿阴的观澄啊。

民国31年1月16日,农历冬月最后一天,她再度永失所爱。

忘记怎么回到家里,下人急匆匆地上前报,太太和先生前脚刚走,那黑猫不知怎么爬上的房顶,掉下来摔死了。

话音落,见着车里血染白衫的韩听竺。

次日,韩听竺尸体被火化,那么高大的人,就变成了一寿盒的灰,阿阴泪目着轻笑。

唐叁从书房保险柜里拿出了一箱大黄鱼,“先生这些年倾尽全力地把钱投在前线,大多财产都抵押出去了。他还说,自己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破产了。但这箱黄鱼是留给阿姐的,不能动。这样他死后,阿姐也能过得快活……”

阿阴没有拒绝,唐叁放下便出去了,弘社还有许多事要料理。他实在是没有想到,第二天再来韩公馆时,阿阴走了,只留了张笔墨不多的信。

那箱大黄鱼还在,寿盒和《永澄》木雕被带走了。常年上锁的柜子里的婚书、最下面抽屉里的剃刀和压着的一封信不见了。还有客厅那满墙的照片,最中间的相框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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