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来相照(96)
宁瑞臣吃惊:“我刚生出来,皱巴巴的?”
“可不是……”
两兄弟闲聊了些有的没的,宁玉铨就要赶到工部去办事,“今晚六部有局,爹估计也不回,你自己在家里,随便折腾吧。”说着,又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一只圆滚滚的贝壳状的金坨子,一翻开,是个透明圆盘儿:“说来说去,差点把这个忘了。”
宁瑞臣没见过这个,盯了一会儿那圆盘,奇道:“这里面的针,怎么会自己走动?”
“舶来的好货,叫什么钟表,从广州卖到扬州,被我寻见了,知道你指定喜欢。”宁玉铨给他挂上脖子,藏在衽内,又教了他这上边的图形与时辰如何对应,这才匆匆出了门。
宁瑞臣整日是没什么事的,回了南京,先去狮子山的庙里转了一圈,然后寻了几个熟人去听戏,这日在演水浒,宁瑞臣见惯了漂亮的旦角,对这些男人戏实在没什么兴趣,又不好表现出来,强撑着看到收场,两眼已经快要沾上,昏昏然回了家去。
如此每日都是玩,过了两日,还收到系舟园送来的的生辰贺礼,并一张请柬,柳骄写了信,叫他七夕这天去园子里听戏。柳骄做的席,元君玉肯定也是要去的,宁瑞臣心里那点见不得光的苗头又被勾起来,想着趁着这个机会,能不能再在元君玉面前提一嘴戏的事。
……况且他又能回南京之后也有日子没见了,怪想念的,便回了消息,说要去赴约。
其余时候,在家里礼佛读经,一晃到了七月初七,晨间早起去父兄那里像模像样地请安,而后吃过一碗面,才紧着仆人给自己梳洗,穿得较平日招摇一些,乘轿子慢悠悠地出了门。
临出门前宝儿来叫,撒着娇要少爷带他出去玩儿,宁瑞臣本来想答应,可是想到柳骄和张神秀那样,被宝儿看了,指定要回家说的,平白扯出多少麻烦,于是把心狠下来,给他拿了两吊钱,让他自个儿出去逛集市去。
小半会儿时辰,到了系舟园门前,早已有人先来了,园子里唱着曲儿,南京腔调,很绵柔的一把嗓子。宁瑞臣弯身出来,正迎上柳骄笑吟吟的脸蛋,天青直裰,鬓边簪一朵花,俏生生的。
“哦哟,来啦!”柳骄牵着他,干脆利落地往里带,俨然半个主人。
系舟园比上次来的时候更多了些景,应该花了大心思修缮过,房廊屋舍焕然一新,比南京那些王公贵族的园子也高出几分了。宁瑞臣暗自赞叹,移步间遇上一队抱琴出来的乐伶,一边让路,一边悄声问柳骄:“今天演什么?”
柳骄不管他们堵不堵道,径直向前,把个乐伶队伍冲得乱糟糟的,挑着细细的眉毛:“也是新戏,保准你没瞧过。”
宁瑞臣有点好笑,他看柳骄虽是元君玉教出来的,性子其实完全不同,从那次翻墙进豆蔻亭他就看出来了,这个小子泼辣又没心眼子,干什么都直来直去,有意思得很。
宁瑞臣拉他到边上:“你都多大了,撞着人还算了,别把琴啊鼓啊撞着了,管给你这细皮嫩肉撞块青紫的。”
柳骄没明白,一下以为他说的是真的,也不动了,命令那些人赶紧过,又说:“我的好二爷,你今年多大了?十八没有?”
宁瑞臣正经道:“过了今日,就十九了。”
柳骄哈哈的笑,拉着他去院子里看戏台。其间也没见元君玉来,宁瑞臣奇怪,可实在不好意思问出口,过了午用过一席饭,席上又玩了一会儿传令,大概未初的时候,后面戏台的伶人就来说了,戏已经备好,等贵客们移步。
宁瑞臣这会儿想找柳骄问问元君玉了,奈何他已经和张神秀去上妆,一时半刻,是找不到人的,只得在台下面和人聊了几句,等着戏开锣。
今日演的是一出《南柯梦》,听边上的一个说,此本与牡丹亭同出一人之手,便也觉得来了兴致,安静观看。
演了小半折,宁瑞臣就想起来了,这个故事,他在唐传奇里也读过。
说的是一名为淳于棼的男子,梦入蚁穴,官至太守,醒来发现这荣华富贵不过一场虚幻的故事。
这本戏又增添了不少精彩情节,还有什么三女选婿,择良人淳于棼后,便命一紫衣官为其引路,于大榕树下槐安国内做了二十年驸马,岂料二十年后公主病亡,帝后仍差遣紫衣官将其送返,于时淳于生方知,二十年锦绣烟云,真不过一场幻梦。
一整日,园子里笙箫阵阵,唱到后来,观戏人也渐入佳境,连声说好。
天已黑了,满园挂起灯,张神秀扮的淳于小生还在台上仰月长叹,原来自己竟是人间来客,那送返的紫衣人还滑稽唱道:“一个呆子呆又呆,大窟弄里去不去,小窟弄里来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