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来相照(68)
元君玉脚步顿了一下,不动声色地说:“可以。”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提着灯从石阶向下走,南京空寂的夜晚,草径沙沙的响,浓馥的茉莉花香,似将寤一场大梦,元君玉步调略快,走在前面,忽然听见后面的脚步声停了。
“你背我吧。”很倨傲的一声命令,这又是临时的奇想。
“好放肆的小子,”元君玉也驻了足,却并不回头,“你知道你前面的人是谁?”
宁瑞臣“哥”、“哥”的乱喊着,使劲了解数耍无赖,把元君玉烦的不行,佯怒着服了软:“上来——”
身后石板噔噔响了两下,宽袖在夜风里呼呼飞着,像一只乘风翻飞的鸟雀,元君玉背上沉了一沉,而后扑着热气的声音闷闷传至耳际:“走吧。”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有事出门,不更新。
第46章
第二天有一场常喜的宴,请的有官有商,元君玉原本打算推掉,可听说此遭松江商会的几个人物也会到场,想起那个精明的二当家,最终还是答应赴会。
元君玉系好衣裳,从幽深的一张拔步大床内下来,视线扫过外间小书房中的一抹浅淡人影。宁瑞臣竟然已经起身了,端坐在那里的一张小几旁,隔着一把珠帘,看不真切。
那个姓谢的……没安好心。元君玉想着,披起外袍,拨开珠帘,向那头走过去,可能是才起来的缘故,宁瑞臣连发也没有束,也是那根发带,草草地挽在背后。手边一盏白瓷熏炉,并没有燃烟,手下正在撰写经文。纸是深色无纹洒金,墨是调好的泥金,他的字也是很方正朴拙的,应该临习过一阵子魏碑,是师从大家才有的样子。
“写的哪一部?”元君玉靠在进门处的柜口。
听见有人来,宁瑞臣抬起头,随手掭了一些颜料,道:“心经,早上写不了太长的。”
元君玉走到他身后,参详他的字,而后理起他的头发:“不会梳头?”
“梳不好。”说到自己的短处,宁瑞臣没有多少芥蒂,停下笔,任元君玉的手指在他的发丝间划来划去。
“今天向你借样东西。”元君玉说着,给他绑了一个简单的髻,“这身衣裳借我穿回去。”
他昨天醉酒,弄脏了一身袍子,失态得很,此刻说出来倒是坦坦荡荡。
“不多留两天?”
“中午有个席,我得去。”
“也是,”宁瑞臣点头,“吃的什么席?给你接风的?是南京的那些官?”
“不能不去,是常喜的。”元君玉斟酌片刻,又道:“说是还有不少松江的商贾,来的人和上次那回差不多。”
元君玉这句话似乎是无心出口的,宁瑞臣却一下子想起了什么似的,显然僵了一下,道:“他们总来南京,是打算在这里置办铺子了?”
果然不对劲,元君玉淡淡地替他绑好了发带,坐在边上:“听着风声,应该是的。清凉山那一带,大概是石城那里,是常喜划拨给他们的地。之前我们提起的那个二当家,前阵子我还见过他。”
宁瑞臣没搭腔,但那样子是不大高兴的。元君玉知道自己给是该停下来了,可不听他说个究竟,心上一块肉就始终被拧着,沉着半晌,还是问:“你见着他没有?”
在元君玉心里,这个答案几乎是否定的,碍于宁冀的威严,谢晏恐怕并没有这个胆子登门。
然而宁瑞臣听着这话,略略起疑。大哥说过的,谢晏来过信,告诉家里元君玉从前的往事——谢晏也许是好心,可在元君玉这里,说不定就是挑拨。
到底是念了一点旧情谊,宁瑞臣沉吟少顷,替谢晏瞒了此事:“没有,我们多少年没见面了,兴许都不认得我了。”
从豆蔻亭出来,元君玉径直去了常喜设宴的园子。大白天的,两岸河房不减喧阗,不知道哪一只船内的声伎唱起了《劈破玉》的小词,花船行在鳞鳞细浪里,将入秋的最后一把燥热就要消弭殆尽了。
沿河往西一直到了王公子弟们的宅邸,那种腻人的靡靡之音才渐消耳后,元君玉进了园子,就有火者前后簇拥着他往里走,一路上遇见了几个同来赴会的人,待到园内坐定了,常喜已经布置好桌子,几个歌伎坐在前面拨着琴,用四平腔呖呖地唱曲,仔细的看,那又是姣童所妆的女子。
陆续还有人来,场子内早就热闹起来,沸扬着笑声和称兄道弟的客套,元君玉见过几个人,就坐在一边,看中心场里的宦官们拇战。闹了一阵,有赢有输,不免就更加吵闹,这时候,常喜笑容满面踱过来,身边还偎着两个粉面桃腮的戏子:“世子爷,不和我们玩会儿?”
元君玉很给他面子,指着那些撸起袖子呼幺喝六的太监们:“那个,我玩不来,”而后又将下巴一扬,向着那正在拨弦的歌伎,“那个,我倒是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