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来相照(64)
信寄出去,谢晏安定稍许,便学那崔竹,也将事务一概推了,做了几日甩手掌柜。然而往后一连数日,他都没有再见到宁瑞臣一面。
直到立秋前夕,六月廿日那天,世子的贵辇从京城南下,回到应天府。
伏末天,南京还不见转凉,上午正炎热时,就有一队车驾自神策门进得城来,浩浩荡荡,一路向东南行进。
这样的排场,在南京很多见,一路过来,倒也没人当回事,只是偶尔的,风吹起中央那座四乘车帘的一角时,昏暗车厢里隐约可见金银走线上一闪而过的华彩,四只指爪的蟒纹鳞爪贲张,夺人心魂。
这样走了多时,车内忽然传出问询:“到哪里了?”
随行的亲随太监凑至跟前,轻声语:“回殿下,咱们还有半个时辰就到啦。”
那扇小窗便打开一些,露出一张姿仪翩然的面孔:“都有谁在府里候着?”
太监道:“早上传回的消息,南京的几个要员都在。”
车内斟酌片刻,道:“锦衣卫的人到了没有?”
“来了一个姓魏的同知。”
“只有他一个?”里面停了一下,继续道:“把今日的名单给我瞧瞧。”
名单从小窗递进去,密密麻麻,写的都是某某所赠某某物。
“其他的人,只是送了乔迁的贺礼过来,并没有到场。”马车一直没停,那太监的步子也碎碎地往前直踩,平稳地弯着腰:“世子想见谁,要不要奴婢遣人去请?”
“不必。”名单原路递出,元君玉撑着脖子,十分困倦,绣满蟒纹的袖子动了动:“到了府外,再叫醒我。”
世子在车内小憩,故而一行速度放慢,走了约莫近一个时辰,忠义伯府的大门才隐隐在望。
南京的官员早就等在那里了,今晚还有席,是为世子洗尘的接风宴。如今在南京官场,讨好世子如同讨好祖宗,是他们再上心不过的,一见马车停下,便各自上前,齐齐贺喜。
随行的太监搬来凳子,请世子下车,随后拥着他来到大门下,一张红布遮盖的匾额悬在头顶,只等元君玉把边上的绳子拉掉,这乔迁就算成了。
一切井然有序,众人拜贺声不绝,元君玉踏入府门,想到这几个月的种种,再一看锦绣生辉的南京城,恍如隔世。
晚间开席,太监们簇拥着元君玉回卧房更衣。
一身煊赫不凡的蟒服脱下来,犹如蜕去枷锁一般,元君玉长舒一口气,嗅着屋内的安神香,连日的疲惫舒缓不少。
他在京城时,步步为营,唯恐有一丝一毫的马虎,那里的刀光剑影,稍有不慎便是死无全尸。眼下总算回来了,可是看见这满地走的官员,依然不能立刻卸下警惕。他一个无依无靠的世子,谁知道对面那些人怀的什么心。
吱呀一声,是捧着常服的太监们进来了。
“世子,今夜的席穿这件可行?”
元君玉穿一身雪白的吴绫里衣,正梳着头,见几个太监并排站着,抖开那些穿戴,用料全是什么云缎、金彩纱、闪色罗,大都是十分堂皇的冠带,另有一个托举着托盘,上面都是白玉翡翠之类的琳琅挂饰。
他挑了几样,剩下的太监们便鱼贯而出,只剩几个在他身边服侍着,陡一下听元君玉问道:“叫你们去找的人,找到了没有?”
“世子,”一个太监躬起身体,替他系着衣带,“找是找了,就在南京呢,可我们劝了,人不愿回来住。”
元君玉对着镜子皱起眉,把头上那只冠摘下来:“这个不好,俗气,换一个去。”那边上梳头的小丫鬟便悄悄蹑手蹑脚走出去,元君玉散着头发,伸手梳理了两把,又问:“为什么不愿回?”
侍候穿衣的太监说:“小贵人说,他在那儿有家了,以后,时时回来看望世子就是。”
听到这个“家”,元君玉一张脸黑下来,直骂:“小白眼狼。”
过了会儿,终究是不忍心,问道:“他跟的那户人家叫什么?”
太监抖着换下来的衣袍,答:“姓张,全名叫做张神秀,家里只他一个独男,其余的,都是旁枝的兄弟亲族。”
元君玉稍忖:“从账房支些银子,备份礼,给他送过去。”
太监应着声,正吩咐屏风外的那些小的,又听元君玉道:“他要推脱,就报柳骄的名字,说是我感念其照顾,特意挑的谢礼。”
第44章
天边显露三分白月时,元君玉方才出府。
他这一身比之来时,招摇少了十分,通身如一个夜游的文雅公子,前面两个太监,各提一把绛纱灯开路,后面则是护卫的番子。北京送来的太监,那是真不少,掌膳的,掌起居的,全都要来一整套,元君玉虽然见惯了大户人家家里的奢靡,可这太监成群的景象,实在令人咋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