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来相照(40)
“丢了?什么时候?”
少爷这么挂心他,宝儿很有些吃味,鼓着腮帮子:“他那么大个人,总不会被拐了骗了,找不着咱们,兴许就回家里去了。”
“等等他,”宁瑞臣拍拍宝儿的肩膀,“去边上喝碗糖水,一边喝一边等。”
一碗糖水下了肚,元君玉还是没有找过来。
这日不凑巧,早上还有些阳光,过了午便阴了,一会儿,凉风吹拂,细细的雨丝软绵绵地飘在身上。雨一落下来,人群就有骚动,往各自的方向涌。夹在人流里的,还有几顶寸步难行的粉红小软轿,宁瑞臣没敢多看,元君玉告诉过他,那些是有钱的妓女。
宝儿抬眼看看天色,有几分着急:“怕是要越下越大了,少爷,咱们赶紧回家,我把轿子喊来,多少遮遮雨。”
也只能如此,宁瑞臣向他们来的路上望一眼,勉强地点了头。
一场雨,整个集都乱了,不过各户商铺都有准备,纷纷摆出雨具,这样一来,又是一笔收入。
按说此时,街边的小铺子该挤满了躲雨的人,可偏有一家茶楼门可罗雀,看着凄清至极。
常梅子把伞收了,放在角落里靠住,回头看一眼楼外绵密的雨势,取了帘勾,屋里唰一下暗了,窗纸投进的微光浮在屋内两人神态各异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想碰上你,实在不容易。避开那个小少爷,就更不容易了。”常梅子笑吟吟的,将茶壶提起,淅淅沥沥倒着茶。
“这回又是什么事。”元君玉说着,往茶楼下面瞟一眼,海棠花窗掩得实实的,根本看不清楼下有什么。
常梅子知道他的顾虑:“放心,我留了人手盯着呢。”
元君玉不再说话,也并不喝常梅子倒的茶。
“有个人,我想问问你,”常梅子说,“覃酉,祖籍杭州的,认识不认识?”
元君玉仿佛是在看一个病入膏肓之人:“不认识。”
“他去找过你,怎么不认识了?”常梅子闲闲地喝茶。
常梅子是有备而来,元君玉便半承认道:“一个疯子,你倒是上心。”
常梅子笑道:“不上心不行,此人是我带回去的,现如今在督公手底下的人家里做西席,有一点小才能,督公有意,给他弄个小官当当。”
元君玉挑眉:“你带回去的人,底细应当由你摸清楚,反倒问我?”
“这不就在打听了,他说是你的旧识,倘若不是真话,那就该杀了。”
楼外雨声渐浓,屋蓬檐角滴着水珠,嗒嗒作响。
“听着真新鲜,”元君玉抬眼盯住常梅子,“常督公手下人想杀人,竟还要先行打听。”
“此言差矣!太监家也是有王法的。”常梅子把桌子一拍:“行啦,兜圈子浪费时间,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个人,来历有些名堂。”
元君玉没料到他会说这个,这才正视了他。
“他在江阴讨饭,饿得快死了,哪里来的你的消息?还不是别人透露给他的……可你的下落,咱们督公藏的好好儿的,没点门路,谁知道你在江阴风光过。有人想捏督公的短处,我可不能坐视不理。”常梅子笑着,耷拉的眉眼都挑起来:“谁把他弄来的,你不想知道?”
雨下个不停,常梅子背手转两圈,对着窗外模糊的雨帘说:“你到宁冀家里,也有一阵了吧?督公交代的事,一件也没成,莫非你真想在他们家锄一辈子花?”
这番话说得切中要害,元君玉垂眸,似乎真的在考虑。
常梅子趋近几步,趁势道:“这是给督公效力的大好机会,你不是一直想弄个清白的身世,去考个童生秀才什么的,在督公面前立了功,这便是机会。”
他说得对,常喜在南京一手遮天,他做的事,下面没人敢置喙,何况是给一个小小的乐伶毁除籍贯。
元君玉动了心思,嘴上却说:“也算不得什么难事,那些达官显贵,翻掌之间就能造一册文牒。”
“难说,”常梅子偏要把他的外强中干戳破,“你把宁家少爷哄高兴了没用,得他爹愿意才行。可他们家,肯吗?”
想也知道,这条路走不通。
元君玉又不说话了。他想要的清白身世,是所有人都不记得他那几年的优伶过往,他要做天地间清清白白的一个人。这就是要从后湖黄册库里把元君玉这个姓名彻底抹掉,除了常喜,没人会为他这么干。
“是常督公吩咐你这么做,还是你自己的主意?”
常梅子把话咬死了:“一回事,我是督公的心腹人,做什么都是为了督公着想。”
话说到这个份上,元君玉反倒迟疑:“督公不知道,你也敢去折腾?”
“可能吧,”常梅子绕着圈子,“知不知道都一样,重要的是我们下面的怎么去办。我说元相公,这是个好机会,要不是牵着你,我就一个人独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