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来相照(36)

作者:风为马

他不想让父亲声名受损,可也不想让元君玉为难。

“备车,我去豆蔻亭看看去。”宁瑞臣思来想去,轻轻一跺脚,匆匆把那些红纸小像一抓,胡乱塞进梨花木函里。

马车走得快,颠得宁瑞臣一阵眼花,两三步下了车,眼见豆蔻亭前一片湖泊的石栏边上,有个踩着栏杆跃跃欲试的身影。

高个子,穿身襕衫,两腮瘦削,深深两道凹陷。他一见人渐渐围拢过来,便扯起了嗓子:

“莫拦我!让我跳!”嚎了半刻,脚下一丝动静都无。

有意无意的,那个叫嚣要跳湖的无赖向宁瑞臣那边望,见着他胸口挂的那把灿灿然的长命锁了,便张牙舞爪地:“管事的,我可跳了!”

在边上持棍的门丁沉不住气,开腔啐道:“跳哇,大家等着你跳哪,窝囊废!”

可能是“窝囊废”三个字戳到了他的肺管子,那人弹起来,门丁也没想到,一连退了两步,口里喝了一声:“干什么!”

“跳、跳湖!”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勇气,那个无赖把身上背的破包袱往地上一甩,露出里面几本脏兮兮的蓝册子,一脚恨恨蹬上栏杆,愤然往宁瑞臣那里看一眼,闷起头就往前冲。

宁瑞臣支使那些持棍的门丁:“愣着干什么!拦人啊!”

“唰”一下,门丁们一拥而上,合伙把那个高个子抓下来,此人看起来没吃过几天饭,力气竟然颇大,被摁在地上了,还狂叫着挺起身,门丁无法,只能分头抓紧他的四肢,远远押在宁瑞臣正前。

“撒、撒手!”那人乱发覆面,简直没有一点斯文可言。然而他还有花招,厉声威胁着:“不撒手,我就咬舌了!”

“你好赖是读书人!”宁瑞臣有些火了,看他身上半破的襕衫,唰地把声音抬高:“就没半点廉耻吗!”

高个子一愣,气焰被一声“读书人”给浇灭,神情掩不住的委顿了:“廉耻?”他嘟囔着,眼神乱飘,“我可比不过你们这些敲骨吸髓的老佃主!”

宁瑞臣的脸有些青,身边的宝儿适时来扶了一把,悄悄说:“少爷,不须与他多言,在这里撒野,枷了去就是。”

“休得胡言!”宁瑞臣说着,一转头,看见半掩的小门后面站了个人。

豆蔻亭的门修得不大,一方黑石,两块老木,在闹市里,有种渔樵耕读的闲适,几株盛开的玉兰海棠,就是全部装点了。飘飘零零的落蕊,元君玉透过一尺来宽的缝隙看着门前的闹剧,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

那个高个子隐隐约约地也发现他的身影,突然大呼起来:“元先生!元先生可还识得在下!”

门推开了一些,元君玉皱着眉,没打算跨出来。

那高个子离得远没看清,但宁瑞臣却注意到了,他怔愣了一下,为这无情的一瞥。

“玉哥,他、他……你先别出来。”宁瑞臣恳切地往前走两步,不想身后那个无赖又叫唤起来:“当年你我相逢,你说欣赏我写的戏词,还道将来重逢,一定要演上一场……”那人张嘴念了个把句子,全都是酸唧唧的词句。

宁瑞臣暗自思量,也许是他粗鄙吧,对着这几句,实在提不起什么欣赏之情。

元君玉蹙起眉,对门外那人道:“我并不认识你,莫在我主家门前闹事,烦请阁下回转。”

话音刚落,那高个子就惨叫道:“是我啊!覃酉,元先生不认得了?癸未县试那年泛舟太湖,座次第三的生员,就是在下啊!”

元君玉始终站在门内,未曾出来一步。

覃酉的口气一下软了:“元先生,在下、在下江阴覃酉,西早覃,酉时的酉!我是来向你讨教的啊……我已家徒四壁,这一路千辛万苦才打听到先生的行踪,此番带了新写的戏本,是精彩至极的故事,等你一同参看。元先生昔年与我高山流水,必定能懂……”突然,他又凶神恶煞起来,言语间却有无尽委屈:“这些人、这些横强,他拦住我!”

押住他的门丁嘀咕一句:“真不知谁看着更像个横强!”

仿佛遭到莫大的羞辱,覃酉一奋力一突:“你说什么!”

“少爷。”突然,元君玉桃瓣一样的眼睛眨了一下,宁瑞臣懂他的意思,匆忙瞥了一眼那疯书生,提着袍子跨过门槛。

也没问什么事,宁瑞臣自顾自地躲开眼:“你就和他把话说完,了了他一桩心事吧。”

看门的门丁阖上门,加了把闩子,把覃酉隔在门外。

元君玉静了片刻,道:“我不认识他。”

他撒谎了,宁瑞臣却还是服着软,小声叫着:“玉哥。”

第25章

看门的门丁没多停留,很有眼色地避开。

宁瑞臣局促道:“你就当是……就当是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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