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来相照(37)
半晌,元君玉转过身:“你叫我见谁都行,这个人,我不去。”
宁瑞臣看得出来,元君玉是不想再回到江阴那段记忆里去,不想再变成一个漂泊无定的戏子。
“你就看几页书稿,”宁瑞臣嘟囔着,“能掉块肉吗?”
“玉哥……你转过来……”
宁瑞臣喃喃的,朱红的云头履向前蹭两步,谨慎地从边上观察他的神情。
“这么闹下去,毕竟是我在家门口啊。”
“有求于你的,你都能答应?”情急之下,元君玉就口不择言了:“那要是他想带我走呢,你也能答应吗?”
“这、这哪是……”宁瑞臣一瞬间痛恨自己的虚伪,半天没给出个像样的答复,但是死死地把元君玉的袖口攥住,“这哪是一样的,人家大老远赶来南京,就为一份书稿,你横竖看一眼……”
他又在发那无用的善心,但并不是因为元君玉,想到这个,元君玉有些烦躁:“怎么不一样,人都是得寸进尺的,让他那样的吃到甜头,还不以此为要挟么?”他顿了片刻,神情反而淡然了,话锋就此一转:“也罢,总归是要走了。”
一支木簪子忽然塞进宁瑞臣手里,是那天在巷子里,他追上元君玉时所赠的。
“你不是也要挟我。”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宁瑞臣被他说得委屈,一把把簪子扔进路边上的小苗圃内:“不去就不去,说这些劳什子惹人生气!”
说不上为什么,头一次见识到他的绝情,宁瑞臣闷闷不乐。
“不开心了?”
元君玉晓得自己说过了,讨好地捧住他的脸,揉了一把。
就是兄弟也没这样揉脸的,宁瑞臣有些恹恹地避开,一双朱红的云头履掉了个方向,负气地甩着袖子,往后园那里走:“别弄我。”
“闹得你不高兴,我也难受,”元君玉不依不饶地,慢慢的跟在他后面,“大不了,我把那些书收了就是,也省得他整日来闹。”
宁瑞臣闷着头不吭声,元君玉就继续加把火:“东西收下,还有什么可说的。兴许天时地利的,就这么和他走了,在外飘荡,也好过我在这猜你的心。”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可是当局者迷,宁瑞臣皱着眉,眼里露出几分少爷脾性:“你不许!”
“你也看见了,他疯疯癫癫的,什么话讲不出?”元君玉知道他消了气,一把扶住他的肩膀,像是吐露心声:“我怕你一心软,就把我让出去了。”
他说得这样自轻自贱,好像自己就是一样货品,宁瑞臣垂眼看自己履头上的云纹:“没有,什么时候,我都是向着你的。”
别人这样说,也许就是轻浮,但宁瑞臣不一样,他一诺千金。元君玉顿了会儿,好像不大当真:“你哄我什么。”
宁瑞臣从不哄人,因此莫名地看他:“哄?”
就这一眼,还真把元君玉给拿捏住了。
“你投之以桃,我当然报之以李……”元君玉心事万千,轻轻抚摸他的发顶,“也只为你,破这么一次例。”
这不太像退让,可宁瑞臣竟然没觉出不妥。他本想摆出一副严厉的神情,可还是忍不住抿起嘴笑:“我就知道你不是硬心肠的人。”
覃酉在豆蔻亭大门口蹲着,偶尔来往的几个行人,难免要撇上一眼。
“看什么看……”他又扫一眼豆蔻亭的大门,“等我将来飞黄腾达了,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他鬼鬼祟祟地嘀咕,全没察觉身后的门开了,一道声音响起,把他吓得一跳。
“哎,你。”是个很壮实的汉子,覃酉闹过一通,此时便不敢造次了。那壮汉将他打量了一番,有些不耐烦:“你那些书,拿进来吧。”
“干什么!”覃酉如临大敌。
“不是要给人参一参?喏——”壮汉把门拉开,元君玉站在影壁簇簇的花丛前,一双眼桃瓣似的把他望着,一言不发。
“得了,别扭扭捏捏了!”壮汉把覃酉死死抱住的书册一夺,还没等他说几句话,门就重新闩上。
“等等!”覃酉撞门,“看完了,总得有个回音吧!”
里面静了一阵,传来随性的打发:“等上个把时辰吧!看完了,要给你写……写评注!”
评注!覃酉眼睛一亮,吃了定心丸一般,搓搓手掌,腹内饥饿竟然消失无踪。一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这一声“评注”,搔得他简直百爪挠心,一面着急,一面又想那高墙内里的知音是如何参详他的字字心血,是惊叹,或痛惜才子遇冷?想至妙处,不免痴痴发笑。
从白天等到黑夜,覃酉浑然不觉,倚坐墙下,梦寐一般。
酉时灯上,远远地望见秦淮河荡起的波光,覃酉实在按捺不住,贴耳在墙上,细听那里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