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来相照(31)

作者:风为马

西厢记第一本第四折 ,元君玉记得清清楚楚。信题写的是“小月亮”,元君玉讶异地看着宁瑞臣,吃惊于他会藏着这样的戏词,怪不得那几日,他总缠着自己讲《西厢记》。

宁瑞臣晓得自己藏的这几张纸被看见了,一瞬间,好像那个被偷看的莺莺,赧赧地开口:“闹着玩的……”

“嗯。”四目相对,元君玉陡然手足无措,站在一边:“少爷不必写什么信。”

“可是,”宁瑞臣有些焦灼,“柳骄孤苦伶仃的,怎么应付得了呢。”

“柳骄说到底,是常喜家里出来的,”元君玉还盯着那几张纸落下的地方,那些艳丽的词历历在目,“守备太监,乃天子三千里外亲臣,再胡来,也要给他三分面子,我是关心则乱了。”

这像他说得出的话,因为太冷静,所以有种抽身俯观的薄情。

“哦……”宁瑞臣反倒悄悄松了一口气,那边元君玉却像入了某种执迷似的,突然说:“别对我太好,我这种人……”

宁瑞臣把纸匆匆往翻倒的木箱里一塞,截断他的话:“玉哥,你以前怎么样,我管不着。可是现在,”他抓住那片伶仃的袖子,“你就是清清白白的,一个挣前途的普通人啊。”

第21章

“这一片料理完,你自回去歇着吧。”种花的冯老头絮絮叨叨地,蹲在地上剐杂草,一会儿功夫,没听见回音:“元哥儿?”

“想啥哪,魂都掉了!”冯老头年过七十,精神抖擞,敲起镰刀声似撞钟。元君玉被他招回了魂,一双眼半掩着:“老叔,什么日子了?”

“哦,都要二月了,”冯老头继续剐着草,一阵一阵草腥气,苍老的嗓子打趣着,“年轻仔,还是多出门嘛,你看外面,天啊地,碧碧绿的唷。”

园子里头,就数冯老头不正经,杂草剐完了,还涎涎的笑,问他:“哦哟歪,元哥儿眼乌珠荡喏,想的是哪个娇娇?冯老儿有点子脸面,替你牵牵线、搭搭桥……”

“后生想的是九天玄女,洛水宓神,老叔也能搭桥?”元君玉挽起袖子,煞有介事一叹。

“这个喏……”冯老头反应过来,他偷摸摸写给城隍庙前卖甜水的老阿婆的信便是这小子代笔,那黏糊糊的“九天玄女”、“洛水宓神”,不就是他给写的!当下跳起身,哇哇乱叫:“好哇,老儿有心,反成了个瘟人!”

元君玉略带笑意,眼似桃花:“老阿叔——”

冯老头气呼呼地抓起镰刀,一边退一边摆手:“滚滚,自己锄吧!”

笃笃脚步声散去,连绵粉墙下又是寂静。

言说春日万物春心飞悬,此话不假,熏熏的风把人给吹得陶然愈醉,元君玉也一定是糊涂了,这时候想的竟然是宁瑞臣。

懵懂无知的眉眼,凄凄地把他望着,一种想讨好却不得门路的无助。

要是再凄楚些,他又该是怎样一种颜色?

不知不觉的,元君玉又想到那封短笺,一笔酸兮兮的戏文,写的是“贪看莺莺,烛灭香消”,这欲语还休的一句,不免让人多想,是什么人贪看,又是为了什么贪看?

相思堂里,离恨天外,不可方物的莺莺,坚贞一心的莺莺。

他遽然一愣,察觉出里面不可言说的一丝情意。

一转眼,二月二了,出了太平门,全是去蒋王庙赶庙会的。

元君玉受了托付,去蒋王庙那里买几架彩纸糊的风车。出门前,看豆蔻亭里几株西府海棠开得正好,宁瑞臣还笑嘻嘻地折了一枝,非要簪在他耳际,“玉哥,你这样出去,才应景哩。”一把滑滑的袖子蹭过他的耳垂,说不清的痒。

“玉哥买了,就到兰泉寺那去,”临走时宁瑞臣还嘱咐着,“庙会人这么多,咱们趁这机会,去烧烧香。”

他还记得柳骄的事。

南直隶去到松江府,路途称不上遥远,后来没过几日,柳骄的信也到了,说那姓张的是个爱戏之人,柳骄的《思凡》唱得好,被他捧成了座上宾。

柳骄的思凡唱的怎么样,元君玉是许久没有检查过了,但常喜一定往这里面使了劲。偌大一个松江商会,不能一个常喜的耳目都没有。如此一来,倒是可以放下心。

从豆蔻亭一路往太平门走,民间的车马轿舆居多。蒋王庙坐落在钟山之阴,此时将近黄昏,仍然灯火如昼,元君玉穿过几个耍火戏的把式摊,掏几枚钱,正包了风车回去,陡地撞上一个不长眼的,一下子,海棠花也落了,怀里几把风车骨也喀一下折了。

路面这般宽,这不像是不当心,简直是刻意找麻烦。元君玉皱眉,拾起那支西府海棠:“人多,当心着些。”

说罢,拂袖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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