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来相照(27)
魏水笑道:“谢老板是雅致人。”
谢晏开怀:“我想魏大人吃惯了南京的珍馐,不如偶尔来试一试我这红泥小火炉?”
这是他们两个私交的宴席,冬天里雇一只游船,架上铜锅,里面炖起牛羊肉,撒些番邦的辛辣酱料,闻之馋虫大动。
说话时,已经双双落座。
船板上不时有脚步轻响,是岸上的人在往来搬运酒肉汤料。谢晏举一双长筷,搅了搅铜锅内沸腾的汤汁,就着葱蒜拌了一碟褐黑酱汁,夹着红椒绿葱,煞是勾人。
“昔日在湖广游历,碰上宰牛羊,有乡绅招待了一回牛杂碎,从此难忘,来来,”牛是好东西,谢晏压低了声音,盛一碗热气腾腾,“都爱吃那身上的肉,这杂碎嘛,所谓是富者不肯食,贫者不解煮,魏大人,赏个脸?”
魏水没那么多忌讳,有什么吃什么,当下就举箸,蘸着酱料吃起来。
谢晏支腮,听见船外渐渐没声了,再一听,外面微弱的划桨声哗哗浮动,便少了些忌讳:“今日请魏大人吃饭,其实,是要辞行啦。”
闻言,魏水抬头:“哦?金陵风光好,某还未带谢老板到各处游玩,怎么急着走?莫非是牵挂江南的生意?”
说这话其实是客套,两个人都明白谢晏此行来南京花了多少银子。常喜那里打点过,六部各个衙门就不能不去走一趟,六部都走了,三法司、锦衣卫、知府衙门当然也该去拜会,谢晏花了一大笔钱,就为了一个“倭寇”,他的钱袋子亏了一半。
谢晏笑说:“魏兄猜中啦,弟在松江府和杭州府的几十家铺子不能没人看哪,再说,家里那个也牵挂着。这一顿,这一杯,就当是你我将来再会之见证。”
魏水倒不急举杯,慢慢擦着牛皮臂缚上的油星子:“可我听说,谢老板还有个故人,想去见见?”
谢晏盯着酒盏,笑意不减。
“干嘛不见哪,”魏水哈哈大笑,举杯相碰,“咱们南直隶,有的人好见,有的人不好见,我看今次就是机会嘛,下回来,说不准人家就把你给忘了。”
谢晏吃着菜:“没影的事儿,魏大人,谢微卿一介小民,魏大人犯不着这么查我。大人是常督公的红人,花时间在微卿身上,实在不值当。”
“谢老板这么见外,适才不是还叫‘魏兄’,这会儿又是‘大人’了,”魏水摆摆手,一点被质问的尴尬都无,“既是不想见,那我也没必要强人所难了,只是兄弟劝你一句……这可是实打实的真心话,有些事,现在不抓住机会,将来可就……”
魏水那只独眼里有种看不清的打探意味,谢晏一只手摇着酒杯,避开那种目光。
“也罢,谢老板嘛,是个聪明人,从不干赔本的买卖。来,咱们干了这一杯。朝廷这些年在沿海的战事太憋屈,咱们这回杀倭寇实在过瘾,都是承蒙谢老板鼎力相助,”魏水站起身,给两只空杯斟酒,“将来有什么难处,兄弟自然也会两肋插刀。”
他把“刀”字咬得极重,意味不明地笑着。谢晏露出一口白牙,烛光下明晃晃的,像一把磨得雪亮的白刃:“好,微卿干了这杯。”
作者有话说:
大哥:我gay达动了
第19章
松江商会二当家即将起行,常喜设宴轻烟楼。
和之前在他园子里设下的那次不同,今日来的都是宦官衙门里的人,守备的、织造的、监河的、管城门口的,统统扬着头,把盏称兄道弟。一整厅子,锦缎、云罗,全是各色各样的名贵料子,常喜关照过,今日算“家宴”,没人穿那些煊赫的袍服。可桌与桌间笑语飞着,划拳斗酒,那姿态那模样,是只有宦官才有的傲慢。
商会的几人被请进厅子,一进去就花了眼。“郡楼闲纵目,风度锦屏开。玉腕揎红袖,琼卮泛绿醅……”十来个女戏怀抱琵琶,风情万种地唱。几个太监围在那,直袖撸到腕后,手上拿绢本,叨叨咕咕选着戏目。
对太监来说,这是天大的抬举,因为请的都是自家心腹人,可是对松江商会,就不那么舒服了。果然,张神秀神情僵硬,嘀咕着:“又是席……又是太监!”
他身上有股陌生的香味,像是脂粉,但不大浓,和妓女身上的那种腻香不一样。谢晏一老早就闻到了,斜斜看他一眼,没问什么,伸手把他安抚住:“过了今晚,咱们就回去了。我那还有两壶蒙顶石花,回去送你,刮刮这几日的油。”
“蒙顶都舍得送我,家里还藏着别的好东西吧?”张神秀笑一笑,刚才的抱怨像是没发生过。
正落了座,席间几个不认识的太监上来敬过几杯酒,自报了家门,忽然一声高高的“督公到”,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转去门口,有些人站起身,等着迎接。人声唰一下停了,只有乐声,更显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