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来相照(25)
元君玉一下也不出声了,半天才说:“我小时候,也老闷在一个地方。”他捻着米花,神情很耐人寻味:“不见天日的,没一个人来。”
学戏的人,是要下苦功夫的,宁瑞臣闷在家,还有丫鬟婆子服侍,元君玉呢,那十几年吃的都是实打实的苦。宁瑞臣觉得这个时候他就懂他了:“明天上元节,你出去走动走动,反正园子里也不过节,没什么可忙的。有什么新鲜事,回来讲与我听听。”
宁瑞臣的眉目带了光彩,他好像很期待每年的这时候,小时候缺了什么,长大了总想找补一些回来。
很多事情,往往是心上灵犀一点,元君玉看他这副模样,张了张口,犹豫了一会儿,捏起只泥面人:“这种面人,我记得豆蔻亭附近就有。”
赏灯其实不需等到上元当夜,十四这天过午,满街灯就挂起来了。一串一串的灯杆,上面五颜六色,金银焕彩,工人挑着几大箱蜡烛,堆摆在灯架下,天一昏,马上就点火。
秦淮河畔细乐幽幽,有丝弦,有鼓吹,沿岸全是熠熠的焰芒。最前面有什么人一吆喝,数十只鱼龙大灯乍然亮起,一片灯浪里由几个汉子高举过头顶,缓慢的游动在街头巷陌。一簇明光,从一处传百处,熠熠生辉,焰涛滚滚,金陵城亮如白昼。
街上偶尔有打马而过的太监,红衣箭袖、成群结队,腰间都挂了小灯,也有结伴出游的文人,见之捂鼻,连称晦气。
这一切,精彩极、新鲜极,宁瑞臣像个乡下来的小伙子,陡一看这些富贵风流,忘了自己姓甚名谁,简直要把魂给丢在这一片灿灿光华里。
他隔着不合身的袖袍紧紧挽住元君玉的胳膊,在喧闹声里叫道:“玉哥,这是在哪儿!”
人群的嘈杂太大了,元君玉正要凑近了听,宁瑞臣忽然又不确定地问:“这是、这是在豆蔻亭?”
很近的,穿过一条街就能到,元君玉看他这可怜样,把他手攥着,往前面带。
“去哪儿?”宁瑞臣大声说。
就算心有疑问,他还是任着元君玉往前带,他是全然相信他的。
元君玉没回头:“去了就知道!”
不需要提灯,花灯的光足够他们看清路,穿了几条巷,前面的游人渐渐稀少,道上一片亮一片昏,凑着亮堂的地方,有人摆了桌凳,支起一个白气腾腾的小摊子,寥寥几人坐在灯下狼吞虎咽。
一见有人来,那摊主就嘹亮吆喝:“馄饨——粉丝汤!”
不由分说地,元君玉把宁瑞臣按在长凳上。
“……要吃什么?”宁瑞臣往腰间摸钱袋,怪难受的挪挪屁股度,这种长凳……他没坐过。
“我请客。”这时候的元君玉不那么像夜里折颈的白玉兰,有了人间的烟火气。缭绕的香味很快把宁瑞臣迷住了,隔桌的两个男人仰着颈子吸汤水,一见老板往里加的是什么,宁瑞臣就愣住了,悄悄扯住元君玉的袖口:“玉哥,这个是……”
“鸭肠。”
“能吃吗……”
边上吃喝的男人一听就笑了:“小兄弟不是南京人?出来看灯的,都这么吃!”
一番话,给宁瑞臣壮了胆,不多时,那边老板扬声一吆喝,陆续把碗碟端上。粉丝汤、小馄饨、酒酿浮元子、一小碟蟹粉豆腐——这个是宁瑞臣知道的,他最先吃了这个,纠结一会儿,端起鸭血块浮动的汤碗,学着隔桌两个男人的模样,端起碗往嘴里灌。
元君玉惊讶地看着他:“你这么饿?”
宁瑞臣脸一红:“我……刚学的。”
元君玉真要忍俊不禁了,伸出手去,宁瑞臣一瞧,马上捂住脑门要躲:“干嘛!”
“一嘴油花。”
“啊……”他呆头呆脑的,看元君玉递来的布绢子在嘴边拭了又拭。
宁瑞臣没吃这么饱过,趁着夜色回去的时候,还揉着肚子直打嗝。这几日金吾不禁夜,街上人不见少,摩肩接踵,元君玉高出他一截,见前面有人挤,不动声色地挡在他前头,和兄长倒没什么两样。
烟火还在炸,乐声和人声又重新在耳际闹起来,就是这个时候,元君玉忽然听见后面的小呆子说了什么。
“一直这样就好了。”宁瑞臣缩在宽大的冬袍里,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
猝不及防地,元君玉停下脚步,宁瑞臣一脑门装在他背后。
“你说了什么?”元君玉微微侧头,好像没听清。
“啊?”宁瑞臣讪讪地抓抓后脑,垂下头,蚋蚋地:“没、没什么……回家。”
作者有话说:
呜呜想要那个(伸手
第18章
宁玉铨刚进豆蔻亭,就听见一阵笑。
小花厅里叽叽喳喳的,宁瑞臣讲个不停:“刚才那个,好大的鲤鱼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