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来相照(24)
“谢小二嘛,”宁玉铨吃完了,把住夫人的手不放,被嗔了一句“不正经”,讪讪地望一圈四周守着的丫鬟,“娘还在的时候,经常来咱们家玩的那个,还和瑞儿一块读了两年书。”
“是他呀……这么久没见,认不出了……”容瑛华说了这么许久,头渐渐沉了,差不多要去歇下。临走前还有事交代:“瑞儿近日老不在家,是结交了新人?”
宁玉铨一面给她系披风,一面说:“反正不是在兰泉寺,就是豆蔻亭。”
“我是问你新近到家的那个,我可打听过了,那是个唱曲的,”容瑛华怪不放心地叹气,“瑞儿心思单纯,我是怕他被人骗了。”
“你就是想得多,瑞儿怎么说也有十八了,再不济,还有宝儿呢,那孩子一肚子机灵。”
容瑛华不乐意:“两个孩子,加一块还是孩子。”
“行,我的好夫人,”宁玉铨并指朝天,“这就去,今晚的宴我推了,专看我这弟弟是不是遭人诓骗了。”
第17章
初一到十五,都是阳光灿烂。今年回温早,到处园子里都栽了玉兰,这时节全开了,白萼纷纷,元君玉从两方小花厅的夹墙间过,带一把剪子,蹲下身细细修剪斜出的杂草。素白的墙面和莹白落蕊衬得人身如皎月,不一会,转角就有细细的交谈声。
“瞧见吧……少爷带回的那个?”
“真是标致……”说话的是两个小丫鬟,感叹着,透过一排冰裂窗格向这里往。花厅正对着阴,看不太清脸,元君玉收了花剪,往花厅的窗子那边一瞥,就听见抽气声,一会儿人影就不见了。
这么一出小闹剧,元君玉还得蹲在这修花,一把剪子咔嚓咔嚓地剪,出着神,突然耳边一阵跳脱的脚步声。
“哎,你。”
元君玉扬起头,见是个小孩,圆嘟嘟的脸,有点倨傲地看着他:“草都剪秃了。”
这个小孩瞧着面熟,元君玉回忆起来,这是宁瑞臣身边的小厮,叫宝儿。
“少爷过来,问你在哪儿呢,”宝儿往花厅后一指,努着嘴,“跟我过去吧。”
停步处是座两层的画楼,进门就有尊青瓷观音像,佛龛前袅袅燃着香,再往右去,贴着墙有条楼梯,一步一步都是莲花座,登上去,简直就像赴云霄天宫一般。
元君玉今天穿了一身白棉袍,怕弄脏了,提着袖口往上走。才到一半,就察觉到梯子颤了一颤,入眼一枝缀满白花的枝子,往上是一张笑意盈盈的脸,凤眼飞着:“瞧这个!”
细看,并不是白梅,这时节的白梅叶早谢了,是用米花妆着的树枝。
高粱糯米爆的花,有种淡淡的甜香,上元看灯时候,城头那边多得是,宁瑞臣却把这个当个难见的宝贝。
“家里人从外面带回来的,不是真梅花,方才没看出来吧?”他得意地炫耀,突然脸色一变:“你的腿脚还没好全,怎么上楼也没个人扶着?”
宝儿缀在后头,一听就急了,要过来解释。元君玉把假花枝接过,边抬脚上楼,边摘了片米花端详:“快好全了,大夫说,要多走动才行。”
宁瑞臣一赧:“原是这样,”他摆一下袖子,让宝儿别跟了,“管家的伯伯出门一趟,带了好多好玩意,你来看。”
上了楼,陈设更加令人咋舌,绕过入口的丝屏,拐角就有两只八仙人物像的大宝瓶,往前的小厅用来烹茶待客,一方大竹席上摆了紫檀圆茶桌,边上对放两张落地圈椅,压着法蓝抹绒坐垫。往后隔间挂两对青织金大锦帘兼一张轻容纱,后面是一张宽绰的罗汉床,边上立一座厚重的大架子,里面堆的全是大小经卷。
宁瑞臣好像见惯了,一心只扑在茶桌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里。不止城头的假花,还有市面上走两步就能买到一筐子的泥面人,做工粗滥的绢花、拳头大的小花灯、晒得皱巴巴的果脯、盘得油光水滑的核桃……
这些假宝贝,宁瑞臣爱不释手,真宝贝却教他视而不见,元君玉看着他那高兴劲儿,有点分不清他究竟是大智若愚,还是真的脑子缺根弦儿。
心里想着,手竟然伸出去,在宁瑞臣白净的脑门上弹了一下。
“啊!”宁瑞臣猝不及防,瞪着他:“玉哥,干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宁瑞臣一厢情愿地把这个称呼挂在嘴上,元君玉没被人叫过“哥”,要么是“玉郎君”,要么是“师父”。这声“哥”不一样,有股说不清楚的亲近,一种完全放下防备的舒服。
他丝毫没觉得自己被拿捏住:“上元节的城隍庙去没去过?”
本来是句玩笑话,谁知道宁瑞臣脸色真的黯然了:“小的时候去过几回,老生病,就不让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