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来相照(21)

作者:风为马

原本是个客气话,谁知宁瑞臣当了真,那股愧疚劲儿又涌上来,可怜兮兮地把元君玉望着,叫着“玉哥”,好像他才是被亏欠的那个:“腿脚好不全,将来要受罪的。你要是觉得闷,我把柳骄接来……”

“柳骄来了,你这园子别想要块清净地方。”元君玉一瘸一拐,走回来坐下:“我这样的身份,在你家里待不了。”

他说的不仅仅是“戏子”这个身份,还有常喜家乐班的身份。

官多事少,南京多少有头有脸的都养戏子,都寻欢作乐,一个小小的戏子算什么,镇守太监的心腹人才是把杀人刀。

宁瑞臣迟疑了一下,说:“常督公……把你赶出来了……”

元君玉轻描淡写地:“他想把我送到北京。”

送到北京,崔飨的府邸里。宁瑞臣记得崔飨,豆蔻亭那场闹剧的始作俑者。常喜这么急于讨好崔飨,是打算给自己另谋生路?这是说得通的,眼下事情解决,常喜出兵及时,反倒立了功,元君玉恐怕也没用处了。

“我们家还有座园子,玉哥知道的,”想到豆蔻亭那一回,宁瑞臣声音渐渐蚋蚋了,“你若想找个营生做,豆蔻亭有个花匠的缺,老师父快做不动了,不是什么重活,栽花弄草的事儿。平时也能读书,也能写词,没什么可忙的,你有什么想做的,尽管去做就是。”

这个“尽管去做”未免太骄纵了,但从宁瑞臣口里说出来算不得奇怪。

不知怎么,元君玉又想到了那个松江商会的二当家,想到他们一块求学的少年时,鬼使神差地,他问了一句:“你对人,都是这样?”

宁瑞臣一怔,吸了吸鼻子,说:“什么?”

“对我,”元君玉盯着那双纯真的凤眼,“对别人,都一般好?”

“一般好是……哪种好?”宁瑞臣的手不知道往哪放了,垂着眼,脖子慢慢地弯下来,“兰泉寺的师父说,苦海无边,生平要多行善事……”

元君玉淡淡地“嗯”了一声,还不够,依然把他望着。

“所以见到你落难,我想……”他说不来谎话,结结巴巴地,脸上涨着胭脂色:“我爹、我爹是锦衣卫……业力太重,要多诵经行善……”

果然,元君玉松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想,人都是有所求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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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南京兵部退倭,算是个小捷,得摆上庆功宴,才落衙,宴席就张起来了。常喜做东,摆的流水席,冷热荤素挤满了,又开了窖几十年的好酒,在自家园林造起大排场。

衙门里大大小小的官都到了,拢共十几桌,各部的部堂,连同那些能叫的上号的官员,少说百来人。江南商号也有一桌,坐的是从杭州赶过来的松江商会的人。

到正月,南京其实还没出冬,谢晏捂着温酒暖手,听身边跟的人悄悄咋舌:“跟着吃了这么多席,这顿最气派,果然是南京镇守,好大的手笔。”

前面在敬酒,各自讲着奉承话,主桌那块还有女人和男旦,嬉闹一片,都是常喜找来的,百花凋敝的冬天,园里还有这么些“花”,娇娇艳艳,软贴贴的丝绸袖袍在桌上扫来扫去,扫得人心都是滑腻的。

酒吃到一半,不知道前面几个部堂说了什么,常喜大笑起来,把手一招,还在桌边侑酒的戏子就站起身了,厅外铮铮的琵琶弦立刻一转,曲笛先放,醇厚悠长的调子随着一道袅娜身姿从帘幕后滑出来。

“昔日有个目莲僧,救母亲临地狱门……”

好一个娇俏小尼姑,一袭水田衣在客座中打个来回,兰花指翘着,是哀哀的念白:“削发为尼实可怜,禅灯一盏伴奴眠。光阴易过催人老,辜负青春美少年——”

还是个身量未成的孩子,十多岁的模样,娇小玲珑,一双绣履时不时露出来,又兔儿一般缩回去,眼是最灵动,黑漆漆两枚瞳仁绽着光,真是个贪看红尘的小色空。

“哟,有备而来。”谢晏轻轻敲了下桌子,转头与同伴耳语,却见同伴一双眼直了,呆愣愣地盯住那个假尼姑,脸颊上有微醺的红。

“哎,术舟,术舟?”谢晏拿肘一撞,低声叫,“张术舟?”

姓张的同伴陡一回神,手一下拿不稳,杯中酒撒了一桌,襟前腰下湿了一片。谢晏偷笑,掏出帕子给他擦拭:“怎么,听个《思凡》,还把魂丢了?”

“这个、这个姑娘……”张神秀魂不守舍,是真被勾走了。

谢晏一听,更忍不住笑:“哪儿跟哪儿,这是个男的!”

“啊?”张神秀手忙脚乱的,一抬头去辨认,冷不防和那小色空的眼睛对上,看得他呼吸一停。他逃命一样别开头,悄悄问谢晏:“你眼光这么毒?怎么看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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