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396)

作者:渥丹/脉脉

入山门后瞿元嘉先找到知客,自称是安王府来人,询问叶舟的住处。知客先是以叶施主不会客谢绝,瞿元嘉只得自报姓名,想想又加上一句:“是为安王妃来见叶郎君。还请法师代为通传。”

前去传话的小沙弥很快就带回了消息,在去见叶舟的路上,瞿元嘉惊觉打了一路的腹稿不翼而飞,偏偏华严寺不大,从客堂走到叶舟寄居的厢房好像只需眨眼的功夫,根本不容他再想个分明。

小沙弥把人领到厢房门外就走了,又因为瞿元嘉迟迟不进门好奇地回了好几次头。小童充满不解的目光让瞿元嘉不由自主地苦笑了一下,终于要敲门,房门先一刻开了。

看清叶舟所穿的孝服,瞿元嘉微微一晃,下意识地要退让,到底还是站定了。叶舟一揖,没有看瞿元嘉:“家中在办丧事,本不宜见客。既是为安王妃而来,还请直说。”

瞿元嘉起先并不敢看叶舟,但听到再熟悉没有的声音,仍不免气血上翻,片刻后才能发出声音:“……我有一事相求。”

叶舟一动不动,也没有请他进门的意思,瞿元嘉回了一揖,又说:“我听闻了你家的遭遇,如今陈冤得雪,还望节哀……”

“如何得雪?”叶舟猛地抬头,自上次一别后消瘦得多的面孔上,泛着病态的潮红,“我的母亲和姊妹,我未出生就夭折的外甥,谁能还回来?免了我四十鞭笞,就该谢恩了么?”

瞿元嘉不吭声,倒是叶舟意识到失态,一顿后,才说:“若不便直言,以信笺相代亦可。”

“母亲尚不知此中曲折,也不知你的身世,我此次来,是求你回乡前,能向母亲辞行。”

对面没有沉默太久,反问:“程勉向安王妃辞行,是么?”

瞿元嘉看着叶舟,艰难,却也肯定地点了点头:“正是此意。”

叶舟也点头:“我愿意为安王妃假扮程勉。但今日有所不便,明日我愿往。”

这干脆的答复勾起的,是姗姗来迟的羞愧。瞿元嘉无言以对,叶舟又说:“说辞该是什么?”

瞿元嘉结巴起来:“……这……”

“可以演练一回。免得露马脚。”

“……不、不必。”

叶舟再次沉默片刻:“那我少说。辞行完即刻走。”

“是我过于强人所难了。”

“你是尽孝道,于情于理,都应如此。”

说到这里,似乎一时间都找不到别的话可以再续,两人便都不开口了。末了,叶舟委婉地下了逐客令:“我该去祭拜亡亲了,恕我失陪。”

瞿元嘉如梦初醒般抬起头,他一看向叶舟,才知道对方原来也没在看他。

“我可否去上柱香?”

话刚出口,瞿元嘉莫名懊恼起来,心头狂跳,又不觉得后悔,只是屏气凝神地等待着。叶舟没有再说话,终于正眼在他身上一扫,便默不作声地迈开了脚步。

堂内香烟缭绕,瞿元嘉一瞥之下,无法看清祭台上所有灵位上的字,这时叶舟已经递上了香火,瞿元嘉拜了三拜,叶舟一一还礼,随后,直到瞿元嘉离开灵堂,他也没有再看瞿元嘉一眼。

瞿元嘉在华严寺只待了不足半个时辰,出来时已经是满头大汗,回到安王府时,连门房都看出了异状,问他是否有所不适。安王听说叶舟愿假扮程勉,沉吟片刻,问瞿元嘉:“他同意之后,别无他求?”

瞿元嘉浑身脱力:“听说阿娘不知情,他立刻应允了。”

“既如此,明日天一亮,就去接他。见完之后,他想去哪里,就送他去哪里。”

瞿元嘉想了一路,听完安王的安排,木然道:“其实不亲自向阿娘辞行,也有可行的托词。”

安王颇有些奇怪地看着瞿元嘉:“担心他事到临头出纰漏?”

“殿下不担心?”

“他既然肯来,就无需担心。如果迟疑,或是推三阻四,不见也罢。”安王顿了顿,“明日他来时,瞒住宝音和妙音,免得再生枝节。”

瞿元嘉呆坐片刻才回神,再开口,唇舌间俱是不知来处的苦味:“殿下顾虑得周全。”

安王嗤笑一声:“什么周全。圣人留下的烂摊子,难道指望旁人能补天不成?能瞒一时是一时罢了。你阿娘的眼睛已经哭得只能见到一点白光,还真想她全盲了?”

商议好明日的安排后,瞿元嘉发觉原来今天还有很长。他已经许久没有觉得光阴难捱,这一日却无论怎么排遣,太阳都像是始终挂在头顶,尤其是心中的一股郁结之气,在亲眼见到叶舟后,简直膨胀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用去整个下午跑马也不见稍有消散。

好容易消磨掉白日,夜里又被光怪陆离的梦所压制。说是春梦,没有半点欢愉,说是噩梦,又一再重演,一夜折腾下来,再醒来只觉得烦躁不堪,比整夜未睡还教人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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