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郎归(135)
“方喝酒正尽兴,大人怎么突然离席,还念叨家中夫人牵挂,偏偏要走偏门,快些回家作甚。”陈咏笑得几分憨态,“不如与我去百香楼,再饮三百杯。”
陈咏脚步浮乱,他似这才注意到眼前的御林军,怀中的酒洒在衣裳上,他对御林军行了一个可笑的作揖,便转头往那马车上爬,一边爬一边道:“这酒没喝尽兴,大人我们出宫后再喝。”
陈咏就这样爬进了马车内。
留下朱七与这些御林军面面相觑。
半晌,在御林军强忍着不屑的神色下,终于让出了一条道,朱七见状毫不犹豫摇动着缰绳,马车穿过西午门,离皇宫渐行渐远。
马车内,陈咏深深作揖,头低垂:“臣冒犯了。”
林清惜冷冷看着眼前人,阮当归在他身旁。
陈咏方才看到他们紧握在一起的双手。
就在陈咏额头上的汗水滴落下来的时候,林清惜才道:“不必行礼。”
马车载着三人,一路从京城行到了郊外,夜风凄冷,卷起车帘来,待从马车上下来,林清惜问陈咏为何帮他们,这件事若是暴露,可是性命攸关大事。
陈咏道:“陛下对臣有知遇之恩。”
阮当归看着陈咏,却又似透过他去看另一个人,都是为了报恩,怎么这些读书人皆如此。
“臣今夜未曾见过陛下,也未曾见过……阮公子。”陈咏心中尚惶恐,林清惜若不放他走,或许就会杀了他灭口,想来自己也十分荒唐,竟然做出这种事情,只是这二十多年,寒窗苦读终是落榜,平生抑郁不得志,没成想因为一篇文章得到了林清惜的赏识,实现了多年抱负。
他怎能不感谢,被提拔后,他终于放肆饮了一回酒,酩酊大醉时,泪如雨下,想来对得起泉下父母。
风把林清惜的衣袖吹得猎猎作响,霜重百草折,说到底,还是陈咏帮了他,林清惜道:“你走吧。”
陈咏叩首,终消失在远方。
阮当归看四周,如此之宽阔,如此之凄凉,如此之自由,林佩就在他身边,此刻天大地大,无人能将他们禁锢,他们就这样从宫里逃了出来,不觉真实,倒像是做了一场梦。
等了片刻,一点灯火渐渐靠近,是古三带着李秋书来了。
阮当归对秋书有一种愧疚,特别是当他知晓秋书的心意之后,秋书沉默着,阮当归走到她面前,她也不愿抬头看他。
阮当归蹲下身子,看到一滴晶莹的眼泪自她面庞落下,他伸出手,轻轻为她拭去,可她的眼泪总是在落,面上一片冰凉。
阮当归道:“秋书,你长大了。”
“这天下,有巍峨高山,有奔海川流,有漫山遍野的花,也有日不落的森林,你之前总是吵着闹着要出宫。”阮当归嘴角带着微笑,他总在离别的时候这么温柔,“你有大把的时间去看,去吧。”
阮当归说着,将手中的包裹塞给她,他没有什么能给她的,这里面的东西,能让她后半生无忧,做个快乐的人。
他希望她成为一个快乐的人。
秋书死死咬住嘴唇,却掩不住呜咽,她将包裹抱住,却又伸出一只手,拉住阮当归的衣袖,悲伤又惶恐地问:“阮哥哥,你不要我了吗?”
记忆里,空荡荡的前堂,挂着白幡的府邸,是他将她抱入怀中。
长长的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的宫道,是他坚定地牵着她的手。
是他为她夜间点灯哼着小曲,是他躲在窗户后面,扮鬼脸逗她开心,是他推着秋千让她欢笑,他早已是她狭小世界里的全部,在这样纯白的年纪,遇上这样温柔的人,怎么能让她不心动,如何能让她不心动。
阮当归颤抖着眼睫,轻轻抚摸她的面容,艰难道歉:“对不起。”
“这一次,请让我为自己选择吧。”他已泪流满面。
林清惜为他放弃了一切,阮当归想回馈他同样的爱,他想把自己的所有都献给他,林佩不做这江山帝王,他愿意臣服于他脚下,献上最虔诚一吻,做他唯一的君下之臣。
第90章 红烛盖头赴春宵(1)
林清惜同阮当归,互相搀扶着走向远方。
脚下是崎岖不平的道路,头上是永无止境的黑暗,前方等待他们的,或许是不见天日的深渊。
秋风吹起两人的衣角,似恋人缠绵又分离,听着身后朱七驱使着马车离开的声音,阮当归握紧林清惜的手,他行动不便,故走得一步深一步浅。
阮当归依偎在林清惜身边,他听到林佩稳重的呼吸声,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清冷。
林清惜知晓,这条路已经无法再回头,但此刻他的心中并没有一丝恐惧,他说话,声音被风吹得很远很远:“阮玖,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