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热(97)

作者:云雨无凭

陈弼勚从榻上下来了,又命仲晴明平身。

可仲晴明约是太疲倦悲伤,因此站不起来,总跪着,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地上,他声音干哑,说:“带他回了赵府,大人和夫人不愿要我的性命,我便回来了。”

仲晴明似白鹤一只,依着洒脱的躯壳,总做些游山醉酒的乐事,可昨日夜里,被惊吓、被触动之后,他暂时变得多疑又伤感起来,他抬起脸,与陈弼勚仅有一瞬间的对视。

陈弼勚背手往一旁,细想,道:“若是没有现今的局势,便一定亲力厚葬他,亲属也能加官进爵,可你知道,赵喙的二哥赵嗪,与章也交好……”

“不必了,臣一人的过错,叫臣一人承担吧,谢陛下。”

仲晴明眼底无神,他在一次从未经历的绝望中,带着一个不十分熟识的人的鲜血,给陈弼勚磕了头,握着剑起身,便回头,走了。

空气正静冷着,一个青年人丢命,是个实在糟糕的消息,陈弼勚拧着眉头,他欲与祝由年交代,寻个人前去奔丧的,可忽然听着殿外有清亮的女声传来,她没走近,便高声道:“让我见见十四弟,咱们的性命还算不算得性命!”

祝由年梗着喉咙,说:“陛下,歇春公主到。”

没多久,人快步进来了,穿件茄色狐狸皮袄子,下头是红色织花锦裙,左右耳挂粉红珍珠,簪上坠着抱金白玉兔,她进门便跪下,行了个结实得体的大礼,仰着一张美面,说:“陈弡沭参见陛下。”

陈弼勚在榻上端坐,手搓着桌上两颗青**子,直言:“城中混乱,公主该在宫中待着,莫要四处乱走,免得被恶人伤着。”

陈弼勚没恭敬对她,只在等宫门外的守卫来报,有些着急;陈弡沭起了身,她站得得体端庄,说“我五十几岁了,在这深宫里,未见一次是旁人打到宫门边上,父皇还安心坐着。”

“自然,我为公主,本不该涉政,可宫中上下几千条性命,不是谁都想为陛下陪葬的。”

她脸庞上,匀称上着脂粉,圆唇涂春,眼上远黛,她有些气愤,又将自己端着,朝陈弼勚的眼睛深处看去。

陈弼勚将手上的珠子放了,上了漆的桌面太滑,因此它们顽皮肆意地向两处滚去,陈弼勚伸手阻拦,自然扑一个空。

玉·珠落地时,那小猫从床帐后头跳出来,敏捷地窜来榻上,它用腮蹭着陈弼勚的膝骨,又向他身上爬。

“公主觉得,该如何保命?”

“禅位。”

玉·珠在硬地面上懒怠地弹跳,接着,便顺势滑滚,去了陈弡沭的鞋子边上。

陈弡沭一笑,颊上红胭脂上移,人生得好看,又相貌精明,她再低声重复一回:“禅位——”

公主轻柔的话声未完,忽而,有外头十几人慌乱的脚步,祝由年推了门进来,说:“冉将军到。”

刹那,陈弼勚满脸染上慌张,像是中不显眼的灰色,他仍旧高挑洒脱,下了榻便向外间走,他不顾仍旧立在那处的陈弡沭。

闻风从陈弼勚肩上落下去,又往地上躲藏,去玩那两颗沾了灰土的珠子。

外间,大将冉泽密与属下跪满一地,他还穿着战时的甲胄,抱手作揖,禀:“邶洳王攻至言德门,御前众兵难以抵挡,如今,暂且停了战火,邶洳王陈弢劭,在那城楼之下喊话,要与陛下相见。”

陈弼勚甚至未上座,他就在屋室的斜侧一角站着,待冉泽密的话毕了,便合眼叹气,道:“速回话与邶洳王,朕亲自迎战。”

陈弼勚迈开步子,有祝由年跟从着,从那趴了一地的人之间,出去,外头没雪可落了,落过的都化成了水,顺着宫室的房檐胡乱砸下,掉在人的头顶上、鞋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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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城有高且宽阔的灰色墙壁,墙上建着深色琉璃顶的飞檐屋室。

城门轰然打开,雪天,于是无什么扬尘,陈弼勚身着铠甲,在那匹敏捷的棕马上,身后几位将军骑马作陪;本该有更为凌乱残忍的战火,可自言德门向外的一刻,那些雪水溅开在马蹄之下,什么都温吞起来,渐向死寂去。

崇城夏至后红花笼映,过长廊拱桥,能见着苏式楼阁的面,有万步千景,纳着四季和昼夜。

陈弢劭在相对的不远处,他的队伍在身后排列,马的蹄子挪动,后来,悠闲地摆个圈。

陈弢劭高唤:“十四弟,兵迫皇城,实乃不堪。”

“若是有邶洳王的辅佐,自然一切是好的,你曾伴朕左右,如今在叛军营中,可否遭了排挤?”陈弼勚眼梢带笑,斜瞟往陈弢劭身上,神色便转为狠厉,他亦是乘马停于那处。

阵风起,云排退却,一个迅疾而来的雪天,如同它的雪一般脆弱易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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