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热(133)
他用牧族话问她:“怎么不待在家里?”
姑娘未立即答话,而是睁着一双泪眼看他,半晌,小声说:“你们要赶走敌贼,我来看看,能帮上什么,我担心今后没地方住了,所以希望战争快些结束。”
“我带你回去,以后就别出来了,”在一旁几人痛恨的眼光里,陈弼勚直着腰背,请那姑娘上马,他牵着马,两人走到少人的地方时,又问,“家里还有谁在?”
“有父亲在,”她答,“我叫江鸟,十五了。”
人习惯了草场上有风,春季的嫩绿色还没长出来,枯色的草群飘动,像是动物的毛发,人与马从其中踏过去了,直到送江鸟回了她的住处,陈弼勚才安下心。
等回了营地,颜修还在忙着,他未吃中午的饭,累得手软脚软,陈弼勚掀开帘子进门,颜修便朝他看过来,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言语是无声的,陈弼勚上前,不顾一旁还有帮手在,也不顾颜修身上全是血污,他从身后抱着了颜修的腰,脸搁在他肩膀上。
他把颜修揽得更紧,两个人像要粘在一起了,心脏凌乱地撞,接着,呼吸都带上了疼。
颜修吸了吸鼻子,说:“你去躺一躺,不然去找吃的。”
“不饿,只想来找你。”
颜修没去看面前伤者的脸,也没看一旁帮手的脸,他轻微侧头,看着陈弼勚,终于轻叹一句:“没受伤就好。”
战事无常,几天里,那么多人死在冷刃之下,这是割据带来的残酷,是多方共存的弊端,是披着正义皮囊的杀戮。
是最平常的,细想来,却不太平常。
颜修来给陈弼勚擦脸上的伤,两人坐在帐子后一条枯木上,阳光在别处,正留出一小片阴凉。
而天本来也不热。
陈弼勚说:“人是易死的,经不起刀枪剑戟,血没流完的时候,就死了。”
颜修用丝帕沾起药粉,轻碰着陈弼勚的伤口,他道:“你答应我,咱们一定平安地回去,你的剑伤还会疼痒,要是再被碰,就会很麻烦的。”
真正开战的一刻,谁都模糊去样貌姓名,成对手眼中的虫蝇,颜修着实地感知到实在的危险,他说着话,眼睛却红起来,他把帕子和药粉放去一旁。
陈弼勚揽住了他的肩膀。
“我答应你,不会受伤的。”
“想泱京了,”颜修将头搁去他肩上,说,“想那个时候,一切都是好的,没有流落,只有闲情,我们还能有空吵嘴。”
又说:“不知道你究竟怎么想,离开了,我都在替你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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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榻上,能知觉外头的初春日光,仲晴明闭目睡着之后,便进了个梦境,而没有自知。
他穿着绣纹繁复的新婚喜服,身旁有林红若站着,她做新娘子,可盖头没在脸前遮盖,而是在手上拎着。
她漂亮,又轻捂住嘴笑,道:“我至今不懂你为何一见我就喜欢我。”
仲晴明想答她,一时间却不知道该答什么,二人站得近,房门却没关上,一阵风来,四周亮红的喜帐与彩灯共舞,熏炉里香烟飘摇。
猛地转头后,门前的院中正有个影子,仲晴明向外走去,他的心变得很沉。
是赵喙在门外。
他仍旧生着未变的眉眼,却穿一身喜服,他歪着头,忽然对仲晴明笑了一下。
仲晴明轻念:“赵喙……你来做什么?”
身后传来了林红若的喊声,她道:“仲晴明!”
那赵喙的声音自然更低些,可就在下一瞬也响起来,很像是林红若的话的回音,他也说:“仲晴明!”
赵喙转了身过去,看一眼林红若的脸,他再向院里,看着赵喙的脸,这两个人,生得极像,近乎一样的五官,在男女二人的脸上凑齐了。
“我没觉得不应该救你。”赵喙说。
仲晴明答他:“我知道。”
“你不知道。”
林红若也道:“你不知道。”
刹那间,狂风更盛,吹得人睁不开眼睛了,仲晴明只听四周各种人声响起,他们杂乱无序地说着:“你不知道。”
阳光移个位子,天快暗下去,当家仆进来叫的时候,仲晴明这才醒了。
“马备好了,现在就能走。”家仆说。
要到扶汕林府去提亲了,今夜安排了在秦绛府上的酒宴,会去些熟悉的人,不过没有什么威严的长辈,因此该喝得尽兴,找些乐子。
仲晴明却被方才的梦困住了思绪,他开始惧怕了,却闹不清楚在惧怕什么,他将双眼合上,说:“你先出去等着,我换衣裳。”
夜里在秦绛家,林红若穿得崭新也漂亮,她与仲晴明的那些新朋旧友见面,说些得体的话。
聂为也来了,他嘴上没有遮掩,酒烧得头脑发热,上前按了林红若的肩,他说:“赵喙,怎么回来了?赵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