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马鬃白(73)
天还未明,焦渴已将他的喉咙烧透,原来他昨夜吃了几只烧烤的鼠肉,胃中热气腾腾,他跑到屋外,从洼地里捧起雨水来,这水却是苦涩难饮,便拼命吐掉,舌头都吐得麻木了。
他沿着荒凉的村庄小道继续往北走,走不动时,只能用剑撑一会,他想快些走出梧桐口,免得被锦衣卫发现。却走了半天时辰,喉咙似火,他一个劲地盼望出现水源。
走到下午,终于发现一条缓缓的溪流,他几乎是冲上去,在水草丛生的溪边捧起甘冽的清泉,拼命往嘴里送,一股清流落入胃肠,恍如吃了神仙的仙水一般快活。
他仰面一倒,困在地上,眼睛半睁半闭,感受着阳光的温暖。忽然他感觉身子在痒,余光一瞥,却见一条花蛇游在身上,他惊恐中却现出一丝嘲笑。这陡然的嘲笑闪过,他将剑轻轻一侧,那正游在剑上的花蛇竟生生断成两截,剑刃上连一丝血迹也没留下。蛇头在地上滚动着,试图咬他,可他肌肤焦黑坚硬,却生生咬不进去。
他坐起来,吹着溪风,顿感惬意,又忍不住伸出头向溪水望了一眼,却被水中的倒影吓到,原来自己烧的人不似人,鬼不似鬼,是个十足狰狞的罗刹。
他眼睛通红,心里是无穷无尽的悲伤:“蓝乡安,你以后不配叫这个名字,你以后不配做个堂堂正正的人,你以后不配喜欢任何人,你是一个小丑,十足的小丑。”
蓝乡安訾笑自己,訾笑自己变成这个鬼森森的样子,他绝望地干笑、苦笑、狞笑。他狠狠地撕掉粘在掌心的星音螺,直到撕得满掌血肉模糊,星音螺才被拿开,他看着熏得漆黑的星音螺,再次苦笑,猛地一挥手,扔进了溪流。
蓝乡安在溪边躺了一天一夜,他想到了一死了之,可是当夜色中的青丝流光发出璀璨的光芒时,他似乎忘记了自己的丑陋和狰狞,他用手肚摸着剑刃,鲜血如汩汩泉水一样往草地里流淌,他爬了起来,走在北去的路上,他坚定一个信念,要为蓝家的九族人命报仇雪恨。
却不知走了多久,眼前仍然是蔓草绵延的青蓱山野,连一条行人小道也无,他割开越膝的乱草,一步步向前走去,忽然,他听见一声震耳的嘶吼,嘶吼中有人的惊叫:“我命休矣,我命休矣。”
声起之处是一团火光,蓝乡安引项望去,却见一头燃着火焰的野兽追着一个灰布衣灰帽子的老人,那老人手里倔强地拽着一束草,跑得飞快,浑身赤鳞的四足火兽却更快,那烈焰将老人的衣摆都燃着了,可老人分毫不馁,趿拉着草鞋往前逃命。
蓝乡安本能地跳跃而起,借一根树木的弹力,飞了过去,一式飘渺的梅花剑就往火兽头部刺去,那火兽机灵地躲过,扭头朝蓝乡安的臂膀撕咬,蓝乡安的衣袍瞬时燃着,他急忙后撤,那火兽竟已扑来,张开火口吞噬他。
蓝乡安横剑迎上,正抵住它的额角,嗞嗞窜出火花来,他又疾退,想以剑刺进火兽的咽喉里,哪知火兽的血火金睛光芒一凛,嘴里吐出一团灼烈的火焰来,蓝乡安疼得闭眼尖叫,手里的剑也乱舞起来,那剑竟不偏不倚刺开了火兽的面颊。
火兽受了伤,杀气更重,一爪按倒蓝乡安,嘴里吐出更炽热的火焰,利齿也朝蓝乡安咬去,蓝乡安忍着剧痛,一剑击去,却硬生生地刺入它的睛目。
火兽疯狂地啸叫,血溅飞天,血花被火燃成了殷红的烟气,漫天飘散,只见它漫山遍野地奔跑,将树木燃尽,顷刻间在一团浓烟滚滚中消失掉。
蓝乡安重重地躺在地上,天空越来越模糊,火苗仍然在他身上游走,他感觉死亡在接近他。
等他睁开眼睛,唇口里津津的,头上却是一幕干草堆积的屋顶,自己好似也睡在干草上,有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一手遮着眼睛一手端着瓦碗送水在他口中,他丝丝地呷了几口,水流进干枯的喉咙。
小女孩似乎发现什么,手指里露出的眼睛也好似惊恐,慌忙跑开了喊:“爷爷,爷爷,他醒了,他醒了。”
不一会,有人走进来,蓝乡安一眼就认识,他是那个被火兽追逐的老人,老人颔下一袭白胡须,灰帽子里也爬出几绺白发来,脸上却是古铜皮肤,皱褶也似慈祥。老人徐徐地说:“你醒了,我再给你抹一些药。”
蓝乡安枯竭的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什么药?”
老人说:“我已为你换了一层皮,只是痊愈却要月余,这药也只是怕感染了。”
蓝乡安惶然:“换了一层皮?”
老人仍是一副安详的表情:“是啊,一层皮,我十几天前正见一个富贵人家的丫头病逝,扔在荒野中,我捡了来,用她的皮,换在你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