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盏(暂定名)(77)
玄襄看着她,他的瞳孔漆黑,犹如深井,似乎顷刻会将她卷入。她愣愣地看着,确有似曾相似之意,只是她想不起来。
玄襄站起身,掸了掸衣袖:“琏钰,看你如此,我也就安心了。”他正待转身,忽听皇后在他身后叫道:“你——站住!”
他没有理睬,又听她在身后急道:“本宫让你站住!”
玄襄侧过脸,凝视着她:“皇后,夜深露重,不必远送。”他的眼底泛起一丝涟漪,皇后顿时僵立不动,茫茫然失去了知觉。
还是身边的宫女将她叫醒:“皇后,皇后,天凉了,玉体易染寒气,可是奴婢们当不起的罪过……”
皇后睁开眼,想追思起些什么,却只剩下一丝思绪,一闪而过,根本抓不住手。
玄襄出了宫,又出了内城,夜色深重,便是外城的勾栏酒楼都闭了门。纵然他想大醉一场,都找不到地方。
他一路走过紧闭大门的民居,忽然眼角掠过一丝光亮。
他不由慢下脚步,寻找着这个光亮的来源。
只见一个少女,跪在一个火盆前,慢慢往里放纸钱。寒霜露重,地面上已经开始结出点点白霜,而她只穿得一身单薄的素衣,冻得发抖,披了一身结了霜的月光。
玄襄静立不动,看着那白霜上凝结着淡白色月华,疏疏朗朗,像是恒久。
她似乎有所知觉,缓缓转头望过来。玄襄忙闪身到门边,靠着墙,闭上眼克制着气息。曾经的相逢总是不够好,这一回,他想选择一个最好的相见的时机。寂静的街道似乎有马车急急奔过,却盖不住他耳边的心如擂鼓。
那少女听见马蹄声,站起身疾步出门,朝着从马车上下来的男子叫了声:“爹爹。”
那男子走过来,轻轻搂了一下她的肩,皱眉道:“这么冰,穿得又这样单薄,你娘就没有为你准备厚重的衣物?”
少女抬起头,眉目如画,即使尚且年幼,却也可以看得出今后必将出落成美人:“娘亲前几日就病了,做不动针线活,爹爹你不要生她的气。她最怕你生气了。”
那男子瞧见小女儿撒娇的样子,心便软了,解下身上的狐裘将她包裹起来:“你娘呢?”
少女牵着他的手,踏进门槛,目之所及,只有满地的冥纸,以及屋中停着的棺木,因为主屋太小,放下了棺木便无立足之地,只得把火盆放在屋外。
那男子顿时僵住:“你娘她……”
玄襄侧过身,看着院中。少女的眼珠往下望去,似乎在思索,又抬起眼,看着自己的父亲:“娘说,她一直在等你。我也一直在等爹爹。”
那男子动容,低下身,将她娇小的身体抱在怀中,似有哽咽:“是我苦了你。”
玄襄看着她窝在父亲怀中,眼珠微动,不知在想什么。果然是容玉,也便只有她,示弱起来也如一根针,一直扎进最柔软之处。她是他见过的最复杂却也最简单的女子,他根本无法将她忘记。
那男子将她抱起,一直抱上了马车,帘幕落下,只听帘子后面传来一声叹息:“回府。还有……明日一早,便来这里处置下后事,死者为大。”那车夫低声应了一句:“是,容大人。”马车便晃晃悠悠地往内城驶去。
玄襄依旧站在那里,许久没有动一下,任寒露落在肩头,打湿了外袍。
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少女趴在窗边看着外面,那街道两旁渐渐变得陌生,想来是到了内城。她年纪尚幼,又是女子,离了她的生父根本活不下去。可是一脚踏入容府,便要步步小心。她顾自发着呆,忽听父亲开口问道:“你娘给你取了什么名?”
她的娘亲在她刚出世不久便被赶出容府,成了下堂妇,悲了一辈子,也怨恨了一辈子。听街坊领居说,她也曾美貌如花过,可她看不出来。她没有为她取名,生气的时候就会叫她狗杂种,自然是越过她在骂眼前的男人。
而这个男子偶尔会来看她们,娘亲总是闭门不见,等着他低头服软,等着等着,一辈子都没有等到。
她想了想,便道:“我叫妆成。”
父亲忽然笑了一笑:“这是为什么?”
她轻声道:“待卿妆成时,吾将归。”
男子顿时如遭重击,半晌说不出话来。待卿妆成时,吾将归,这不过是一句当初新婚燕尔、情意正浓之刻的闺阁情话。斯人已逝,骤然听见这句久违的玩笑话,他心中顿时五味俱全。他无言片刻,疑窦顿生,眼前的小女儿不过十四岁,却句句直刺进他心中,每一句都是一语双关,这实在太过巧合。可若不是巧合,那必定是心计太重。
他想到这里,眼底的温度立刻冷却下来,侧头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