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郎(27)
往后的事就要宁怀璟来忙活了,日日起得比鸡还早,睡得比虫还迟。偶尔抽空往学馆中去找徐客秋一遭,徐客秋抚着他的脸感叹:“瘦了,倒是精神挺好,看着比从前好像有点出息了。”
这一番话赛过老王爷赏他万千珍宝,宁怀璟摸摸自己的脸,再摸摸徐客秋的:“你也瘦了。晚上又熬夜写文章?”
“从前落下了许多功课,现今想再抓紧些就已经迟了。临阵磨枪,能磨多亮就磨多亮吧。”他也是一身疲惫,靠在宁怀璟怀里懒懒翻两页书,眼中说不尽的厌倦。
宁怀璟体贴地为他揉着额角:“看厌了你还看?想抢铭旭的状元郎不成?人家指望着靠这个来娶玉飘飘的。”
“我也指望着靠这个来娶小桃啊。”徐客秋闭着眼睛也不忘同他抬杠。
宁怀璟失笑:“是啊是啊,来年我也考个状元,然后娶那个如意进门。”
说完自己也笑,把脸贴过去蹭徐客秋的颈窝。两人挤在一张圈椅里,挨挨蹭蹭的,偷偷快乐着自己的快乐,幸福着自己的幸福。
自始至终,大少奶奶静蓉都是静默的,仿佛推出了那个由她举荐的二姨奶奶,其他事就与她无关了。早起向公婆请安,同老王妃一起安排一家人一天的起居用度,费心安排怀瑄的衣食住行,闲时坐在房中绣花,在湖边喂鱼,有兴致时弹弹作为陪嫁跟过来的一张上好的古琴,描几笔工笔牡丹。偶尔外出,是陪老王妃上宁安寺进香。府中设有佛堂,大少奶奶还日日都要在里头颂上一段经文。
她在忠靖侯府里过得很安静,兢兢业业地做着每位大户人家的长媳该做的事,孝顺公婆,侍奉丈夫,善待小叔,不逾矩,不骄横,不任性,三从四德,谨言慎行,宽以待人。儿媳、妻子、大嫂、少奶奶,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楚静蓉都是完美的。
宁怀璟匆匆路过后花园,看到她站在院中赏花。秋风飒飒,百花凋落殆尽。
今年的菊花开得不好,稀稀拉拉的,有的至今还是个花苞,有的才开了几瓣就枯了。楚静蓉就站在院中央,上衣、袄裙、丝绦,从浅绿到深青,一身深深浅浅的绿,衬着脚边飘落的黄叶和萎靡的花朵,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凄凉。
宁怀璟想了想,打算悄悄退开,却已被她瞧见:“原来是小叔。”看不出悲喜的脸上这才起了些淡淡的笑意,却始终没到达眼角,又让宁怀璟想起了那些精致的木头娃娃。
“近来让小叔操劳了。”她说话时总将语调拖得很长,婉转悠扬的,有些散漫,有些慵懒,也仿佛是藏着深深的倦意。
徐客秋曾经对宁怀璟说过:“为什么公府侯门中的女子说话都是那么慢条斯理呢?这和她们的发髻总是要盘很久是一个道理。因为深闺中太寂寞,而时光又太长。一定要把话音拖得那么长,才会觉得日子不会太过难捱。”
对着眼前向他微笑的女子,宁怀璟想说些什么,又觉得有太多问题哽在喉头,反而一个也提不上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喜欢大哥么?在府里过得好么?为什么对大哥纳妾的事那么无动于衷呢……
“呵……”又一片黄叶飘落,就坠在她的肩头,又悠悠地坠下。她勾起嘴角,不知想起了什么,视线一直追着那黄叶。然后又定定地对上了宁怀璟满是疑惑的眼,“但凡大户人家,谁不是有个三妻四妾姬妾成群的?不这样的,比如公公和婆婆,反是个特例,人家背后要说闲话取笑的。”
“初春时抽芽,秋日里飘落,这是叶子的本分。我是楚家的女儿,嫁过来不是看我乐不乐意;我是侯府的长媳,膝下无子,为相公纳妾也是我的本分。都是没什么好拿来说嘴的。”
“这世上,各人都有各人的本分、各人的命。该是什么就是什么,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老天既然给了你富贵,自然在别处就要给少一些,没什么好怨恨的,世上还真有样样如意的人不成?若是凡事都顺着自己的意思来,人人都这样,这人世是不是还是人世呢?会不会乱了套?”
宁怀璟忍不住顺着她的意思往深里想。
看着他蹙眉不解的样子,女子的笑容终于又添了一丝:“不是人世的人世,乱了套的人世。这么想想,还挺有意思的,又觉得挺叫人害怕的。”
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忽然回头:“那个新来的姨奶奶……和你大哥是旧相识。”
这话说得很含蓄,站在秋风里,她试着又勾了勾嘴角,宁怀璟却始终不觉得她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