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郎(26)
四人中唯有徐客秋没受责罚。
“我倒也想去祠堂里跪一跪。可惜,我认得祖宗,祖宗不认得我。”他如今也看得开,或许也是对徐家上下死了心,略略提了这么一句就不再说起。索性趁着这个要收敛性子的因由,越发地发奋刻苦了。日日在学堂和书房间往来,所有邀约一概回拒。
光阴珍贵如金,偷欢本就不易,这么一来,二人私下独处的时光更显稀少。
寂静的书房里,徐客秋从书本里抬起头,对座的宁怀璟伏在桌上已经无趣得睡着了。男人的脸型酷似他征战沙场的父亲,五官却随他那位曾经艳惊天下的母亲,男生女相,不但样貌是极英俊的,人人都说,福气也该是极好的。
他连睡着时,嘴角也是往上翘着的,比起平日里在人前的张狂,少了分傲气,多了分稚嫩。其实……还真是个孩子似的人啊,什么都不操心,什么都不担忧,大大咧咧地笑着,张扬着自己的快活。
指尖还没戳上他的脸颊,宁怀璟却醒了,张口咬住伸来的指,嘴角还是那个上扬的弧度:“这次,可不是我闹你。”
“是、是、是,是我闹你。”指尖上传来一点点疼痛一点点酥痒,徐客秋任他咬着,目光落在他睡出了红印的脸上,“噗嗤——”一声笑,“这段日子不得闲,不能……和你在一块儿了。”
他口气中带着歉疚,知道眼前小狗般眼巴巴看着自己的人在心底也是存着哀怨的。
宁怀璟松了口,站起身,摸摸徐客秋的头:“说什么傻话?我是想在春风得意楼里好好把你抱上几天几夜,可在这儿伴着你读书,完了再一起回家也挺好。”
徐客秋听得有些傻,宁怀璟摇摇头,曲起手指刮他的鼻尖:“笨!”
终于、终于,终于也能用这样的口气说他一次,小侯爷暗爽不已。
归家时路过春风得意楼,风韵尤存的老鸨倚在楼头千娇百媚地梳头,见了两人便娇笑着来招呼:“小侯爷呀,上来坐坐?你那间房可还给你留着呢。”一个媚眼抛过来,路人纷纷倒退三大步。
宁怀璟冲她挥挥手,一转身,带着徐客秋拐进边上的小巷里,握着手腕的掌心顺势下滑,直至十指相扣。徐客秋茫然,宁怀璟调皮地眨眨眼,握着的手不放心地紧了又紧。
黄昏时分的小巷子里鲜少有人,小心翼翼地牵着手,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悠悠闲闲地走在墙根边,香甜的成熟瓜果的香味飘过墙头徘徊在鼻尖,不经意地一抬眼,还能隔着格窗隐隐约约瞧见墙内精致的小院,一派秋容内尚还留着三分春色。再回头,眉眼对上眉眼,相视一笑。红彤彤的夕阳下如此分明的一对剪影。
又过了几日,能如此温馨相处的时光更只剩下这一段黄昏的路程。
宁怀瑄要纳妾了。
终日不事生产的宁怀璟刚好得一个学习如何办事的机会,跟着府内的几位总管里里外外忙碌,无头苍蝇一般。
宁家大少爷与大少奶奶成婚三年一无所出。眼看着另几房宗亲家里长孙、玄孙、世孙一个接一个,老侯爷从开怀到羡慕再到妒忌,明里暗里几次三番明示暗示,小夫妻两个口中应承着,白胖胖的小孙子千呼万唤却迟迟不见踪影。
老夫妻一番合计,将怀瑄与静蓉一起召到跟前:“不如……纳个妾吧。”
宁怀璟撇过头去看怀瑄,怀瑄又撇过头去看静蓉。大少奶奶面沉似水:“但凭爹娘做主。”弯腰、躬身、屈膝,似行云似流水,说不出的端庄娴雅。
老侯爷夫妻红了脸,抓过她的手来叹息:“真真叫贤良淑德,怀瑄哪儿这么大的福气。”
她依旧神色如常,婷婷袅袅站在老王妃身侧,说话的调子是一贯的悠慢,清脆动听:“儿媳心头早有一个人选,不知爹娘觉得是否妥当?”
老侯爷感动得快哭了。
宁怀璟看看身边的怀瑄,一贯举止有度的大哥神色有些不自在。又去看看那个雍容大度得快成仙的大嫂,女人此刻正是最风华正茂的年纪,淡扫蛾眉也楚楚动人得心惊,可是,不管她将话说得再动听,仪态做得再大方,眼里却是没有笑的。
一瞬间让宁怀璟想起昨日同客秋在街边小摊上看到的木头娃娃,也是如此精致,也是如此讨人喜欢,也是如此木然。
二姨奶奶也算是书香门第中的小姐,祖上也曾有中过举人进士的,父亲现下是城中学馆的夫子,家道虽中落,对女儿的教养却是极好。她自小跟着兄弟一起念书认字,知书达礼,识得进退,更兼身家清白,个性和顺。静蓉将她领到老王妃跟前这般一说,老王妃果真赞不绝口,为怀瑄纳妾的事就如此这般定下了,日子就选在下月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