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郎(28)
怀瑄纳妾的那晚,侯府灯火通明,老侯爷喝多了,连老王妃也破例多喝了两杯。新人步态袅袅,上前一步来跟静蓉奉茶,大少奶奶双手接过,亲亲热热将她搀起,不露半分声色。众人脸上都是笑着的,大家都很高兴。
宁怀璟远远看着,趁人不注意,一把拉着徐客秋钻进后花园的竹林里。
那晚放了烟花,五光十色,照亮大半天空,照进竹林里,照亮一双吻得天昏地暗的人影。
第十四章
宁琤是哭着回家的,颊边带着泪痕,眼睛肿得像核桃。高傲刁蛮的郡主同年轻气盛的少将军间似乎处得并不好。老王妃和静蓉劝慰了她几句,宁琤在娘家小住了几日便又跟着将军府的人回去了,走时似乎并不甘愿,却又无可奈何。
老王妃叹息着说:“这丫头就是一身暴烈的脾气,怎么也改不了。”转身又去埋怨老侯爷的不是,好好的女儿家不该教她舞刀弄剑。老侯爷摸摸鼻子,没敢作声。
宁怀璟私下里跑去找他姐夫喝了几次酒,男人只顾一杯接一杯地灌着,说的话却不多,无非是说新婚妻子不懂体谅又无理取闹云云,宁怀璟劝了他几句,他似乎也没听,临走时摇摇晃晃地拍了拍宁怀璟的肩:“别笑话我,你也终有这一天。”
宁怀璟说:“我不笑话你,我体谅你。”
他不信,哈哈地笑,落在宁怀璟肩头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今日你劝了我很多,我也劝你一句,趁着这一天还没到的时候,该喝的酒赶紧喝,该玩的东西赶紧玩,该爱的人……”
“赶紧爱。”宁怀璟接过话头,抬手慢慢地给自己斟酒,“该爱的人,赶紧爱,对吗?”
“没错!”“啪——”地一声,他拍得很用力,宁怀璟暗暗龇牙。喝醉的男人用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他,语重心长,“别管以后怎样,至少,你喝过、玩过、爱过。这就够了。”
他扶着门槛慢慢摸索着出了门,战场上出生入死从未惧怕的男人,此刻,眼角却是红的。
楚静蓉说的,老天爷既然在这里多给了你一样,必然要在别处少给一样。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收之东隅,必然失之桑榆。各人有各人的本分、各人的命,没什么好争好怨恨的,凡事想开了就没什么事了。
玲珑剔透的崔小公子显然没想开,为了玉飘飘,他和他家大哥撕破了脸。崔家大哥也不是庙堂里的菩萨,由得他这般任性胡闹,修书一封告知各家亲友,崔铭旭再不是崔家子孙。
宁怀璟悄悄地替崔铭旭喝彩:真是好骨气!
隔天便听徐客秋说起,崔小公子已经住进了城北齐府,也就是那位傻乎乎的小齐大人的府上。
一时竟也猜不透了,这个崔铭旭,到底想怎样?
在街头遇见过齐嘉几回,小傻子总是一副很忙的样子,风尘仆仆地,不是往这里去便是从那里来。
宁怀璟拦下他,说了些铭旭脾气不好,小齐大人您受累,多让着他些之类的言辞。
徐客秋在一边翻白眼:“他亲大哥都不让他,你让了他,谁让你?”
小齐一如既往露着虎牙呵呵地笑:“没事,我知道。”头一低,抱着满怀的笔墨纸砚和点心零嘴就走了。
待他走远了,徐客秋还是气呼呼的:“谁都看得出来,就铭旭那个笨蛋瞎了眼没发现,还天下第一才子呢!”
宁怀璟拍拍他的手背,拉着他走了。
这一年寒冬的时候,忠烈伯也就是徐客秋他爹,忽然得了场大病,命是保住了,人却瘫了,或许这辈子也起不来了。
徐家夫人带着两个儿媳哭得泪人一般,寒秋和问秋日日夜夜在床边交替守着,府里到处是一股子药渣子味。
徐客秋也去房里看了两眼,许是太过悲伤抑或其他,徐夫人和两个儿子看他进房居然没作声。
忠烈伯躺在床上,脸是惨白的,眼睛紧紧闭着,气息微弱得很,嘴角边还挂着刚呕出汤药后没来得及擦去的药汁。他向来对自己的那把山羊须甚是爱惜,常常要修剪,时时用两指拈着或是抚上一抚。现下,原本圆润的下巴已经瘦出了尖角,下头的胡须也是毫无生气的灰白色。
宫里派来的太医说,自胸口以下,将来都不能动了。这位也曾风光无限的爵爷晚年注定凄凉。
徐客秋在床边站着,也没坐下,就低下头看着,看得两眼发直,然后伸手把原本就掖好的被角又掖了掖,才抽身退了出去。出门的时候,徐家夫人还是没说什么,自始至终不停地哭。又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徐客秋才回到自己房里,看了一下午的书,然后起身敲开了他娘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