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异客(2)
作者:Autumnmt
“我忘了自己要来干什么……但我是要来这里的。”
“我忘记了一切…我是谁,我的身份,全都不记得了…”
维特斯根没有说话,经年的海风已经将他的面孔吹拂出纵横的纹路,它们比礁石还要冷硬。
很好。他想。这是一个迷路者,一个白痴,一个忘记了自己身份的倒霉蛋,失忆者。那么对于他来说,不存在于这里就是最好的出路。
“或许你该回去。”维特斯根给出他衷心的建议。
“回去泡个澡,喝杯酒,运气好的话遇上一个女人,接下来所有的事情都会烟消云散,忘记的事情将不再那么重要。”
第2章
维特斯根依然在海边等着永远不会上钩的大鱼。
在上帝划分好的时间里,忘记了一切的男人总是有规律地出现。星期三,维特斯根记得,在每个星期三的晚上,海雾酒馆里会有可以燃烧火焰的龙舌兰酒。
“我想起了一些东西。”
他们的第二次对话发生在几个星期后,瘦弱的男人四手四脚费力爬上他的礁石宝座,坐在离维特斯根不远的地方。他的手里拿着一份1934年的报纸,就连维特斯根都无法准确记得那一年发生了些什么,许多人死去许多人降生,灾难如瘟疫横行。灾难将一直横行。
男人拿着一份二十年前的报纸,从头至尾事无巨细地阅读,他说自己是一个动物学家,专门研究一种古老的传说中的生物,半人半鱼,生活在深海的深处。在人类有限的航海史中,水手称之为塞壬,海妖,这些拥有酷似人类外表的生物,能够吟咏出七海之上无可比拟的美妙歌声,塞壬的歌声,是所有航海者的噩梦。
维特斯根为他感到高兴,这人并未全然地一忘皆空,虽然恢复速度缓慢,但他至少赶得上在临死之前回忆起一切。
他听不懂那些由人为创造出来的词语,脊椎,两栖,哺乳动物,或是海洋生物。他在海边生活了一辈子,对于物种的划分原则近乎直白地简单:一切仅是生于水的,或者亡于水的。在一些小镇原住民的家庭传统里,人是由飞鸟变化而来,而忘记了羽翼,也有的是从水底蜿蜒上岸,而舍弃了鳞片。
可人终究只是人,在有限的短暂生命里毫无方向且目的不明。
男人从1934年的报纸上告诉他,在这片海域上曾经发生过一场年轻的海难,一条载有十名船员和三位学者的航船在离港两天后就下落不明。附近的几个港口都没有收到这几人登岸的消息。航船失去消息十天后,海上升起了前所未有的浓雾,陆地再也没有得到这十三人的下落,连带着小船一起,永远地迷失于海上。
“在这片海上,曾经流行着关于塞壬的传说。”动物学家告诉他。
“他们总是喜欢群队出行,夜间是他们喜欢出没的时间。有塞壬出现的海面上时常升起毫无征兆的浓雾,缺乏经验的水手和掌舵被这雾弄晕了方向,他们偏离了航线,将船驶向偏离的更远的海面上,当他们发现自己完全置身于陌生的水域时,耳畔响起了海妖的歌唱,如果有人禁不住诱惑走出船舱去,就会被等候的海妖伺机猎杀。”
“我们至今也不知道1934年的航船究竟在什么地方。”
“也许是这海难吸引着我,一直召唤我来到这里。”
“这里什么也没有,”维特斯根告诉他, “这里没有港口,也没有停留的船,偶尔有主妇会到这里来凝望她们出海的丈夫,可看见的只有雾和海。”
“港口被封了。”动物学家说, “1941年的时候,因为无法获得那艘船的下落,镇上的居民决定拆除港口,他们认为是港口带来了不幸。”
“那么你究竟在寻找什么?年轻人。”
年轻的动物学家默然。
“我不知道,”他说,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找到了真正的海妖,一切只存在于传说中,不是吗?这也许是一个不幸的研究,许多执着于此的人最后都发了疯——他们最后不得不指着瘫坐在礁石上的草食性哺乳动物,胡乱地下结论称那就是海妖。”
维特斯根不由得坐直了身体。
“也许我已经找到了什么,又迷失在半路中,就像是遇上了海妖的迷雾。一些海难的幸存者曾经记下他们听见的塞壬的歌声,那音调令我熟悉,可我却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差人送来了过去的东西,我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我曾经用一整本笔记本拼写一个我无法发音也无法记忆的名字。”
动物学家陷入了懊恼中,他的大脑陷入了迷雾中,无法为他提供更多的细节,对话戛然而止,阴恻的海风从北方刮来,将咸湿的空气拍打在他们的脸上。
“无法被记忆的名字没有意义。”维特斯根说。
“也许你应该放弃。”
那一天的垂钓几乎一无所获,除了收获毫无头绪的故事碎片。维特斯根收起了自己的渔具,将剩余的鱼饵撒向大海,蚯蚓泥浆在潮湿的地方几乎一夜后就会变质,变得毫无引诱的价值,而菜园的地里还有无尽的丰富土壤。
他带着年轻的动物学家去了海边的海雾酒馆,沿着长长的海岸线向南行走,在破旧的公路的尽头,一盏孤零的路灯下,是方圆几里内唯一的一家酒馆。
店里的人不多,加上酒保也不过寥寥几人,老式的投币唱片机里还在播放着老派的爵士乐。酒馆不知道在这里经营了多久,进门的地面上甚至结出了藤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