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案行(547)
斐守岁立马甩开了,但石压地狱的惩罚随之侵入他的心识。
槐树在耳边听到清晰的求救,一个个凶神恶煞的鬼在地狱里,拖拽他的长衣。
“救救我吧!救救我吧!我并非故意,救救我吧!”
“我那日丢掉的孩子早就死了,为何偏要把我投入这巨石林中!”
“我不该生他!可是我知晓的时候,肚子都大了……”
“救救我吧,公子!救救我吧……”
“看我可怜,看我落泪,也就拉我再入人间吧!我不会作恶了,我磕头,我不该,我……我定是做错了……”
“求求您,救救下我……”
“求您……”
救?
斐守岁扯着衣裳,他并非地藏菩萨,也没有度化地狱的能力,又能救谁?
眼见白衣染上红色的手印,之前的海底,霎那时间,变成了石压地狱。
斐守岁看到巨大的头颅,藏在小小的供桌神龛里。他看到老人与妇人的手,在血水中拟作兰花。人高的红烛,滴的是长丝。走不完的楼梯,尽头是女子的双眼。头颅扭阿扭,血红从供桌上流下,沾湿了火纸元宝,让另一头的亲朋无法点燃冥钞。
走吧。
有人的声音在后面,推了一把守岁。
斐守岁的直觉告诉他,别回头。
于是,向前走去。
提袍走。
斐守岁咽了咽,他完全没有注意到阮女子的消失,他的视线浑然分给了远处,那一座楼高的骷髅。
还有骷髅下,在铜锅里沸腾的、尖叫的、哀嚎的人们。
那些人,他有见过吗?
斐守岁记不得了,漫长年岁的他,又能记起谁的样子。
好似新生的皮囊必须再走一回地狱,才能被神佛认可,好似斐守岁面前挂着一只不得不前行的铜铃。
没有回头路。
斐守岁看到了远处的牛头和马面,他看到黑白鬼使在旁对他,笑说。
“哎呀呀,我们又遇见公子了。公子这些时日,可有发财,可有平安?”
“公子的岁数如此之长,怎么会到了这石压地狱?”
“哎哟公子喂,怎么愣愣的,不与我们说话?”
愣愣的……
不与他们说话……
斐守岁沉默。
鬼使们不见回答,也没有停留之意,他们离开了守岁。
是擦肩而过,明明路很宽,却要故意撞一下肩膀,当作存在。
而那挂在白无常身上的银元宝,一晃一晃。
斐守岁的心被元宝撞到,他忍不住去看,明明知道不该这样,可他还是微微地转过头。就要瞥见身后一直劝他前行的声音,有一双大手捂住了他的双眼。
声音不慈悲,滋滋作响:“孩子,往前走,才能生。”
孩子?
这石压地狱哪来的稚童?
斐守岁吞下不安,在手的力道之下,继续往前走。
手虽然捂住视线,但斐守岁仍旧看得到,他看见那神龛的头滚在地上,呜呜地哭,他还看到了人伢子在油锅里,没有动静地窜。
还有什么?
斐守岁的心好像在期待看到……
看到一路火红的石,流了血。
路的彼岸,是血口大开的恶鬼。
恶鬼的喉咙没有颜色,斐守岁无法窥探鬼的五脏,但他知道脚下的石头在流血,定是痛的。
石头……
遥远的山阴,有一枚石头被抛在废弃的道观。石头哭啊哭,哭成了一个泪人,也给自己哭来了暖家。不过时日不长,石头的家被烧毁在大火里。
那火好高好高,高过了稻米,高过了陆姨的肩。
斐守岁的心无比地痛,他在地狱里先想起来的,是陆观道灰蒙蒙的曾经。
“啊……”
他要看到一人。
斐守岁笃定着,他一定能看到那个放火的女子!
就在石压地狱。
不,或许她的罪孽,贯穿了十八层地狱。每一层都有她在赎罪,她罪不可恕。
那她又在哪里?
斐守岁想转头了。
但这一回,手率先困住了他,在他耳边轻声:“不要找了,都过去了。”
“?”
“找到也没有用。往前走吧,你恨着什么,只要往前走了,就能化解……”
奇怪。
手的话尚未说完,斐守岁却觉得那声音熟悉。
于是老妖怪打断话语,他笃定又狐疑道:“陆澹?”
“……”
“是不是你。”
“……”手没有动静。
“你模仿不了任何人,”斐守岁在赌,他试图与手对话,“就算你化成石压地狱的恶鬼,我都认得出你。”
陆观道:“真的吗?”
“真……?”赌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