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案行(546)
斐守岁叹息一气。
烛九阴听到了,问道:“有了全新的皮囊,为何还唉声叹气?”
“大人听错了。”
“嗯?”
烛九阴的手伸进三寸,“那就当我听错好啦。你快快出来吧,妖怪与凡人不同,亓官麓的身躯不必适应,而你的木身融合了我的火烛。火与木而言,你是明白的。要让我捧着你的骨灰去见孟章,那还了得?晚上还要吃饭的咧。”
“大人……”总觉得烛九阴的语气变了。
斐守岁也没有往手的方向游,他揣着心中的狐疑,撩了一把四散的墨发。
烛九阴看罢,道:“我是天地混沌时诞生的一支蜡烛,你说蜡烛燃尽了会剩下什么?”
“大人您?”
“我只是问问。”
斐守岁淡然了语气:“大人是燃不尽的。”
“哦,”烛九阴缩回了手,“恭维话我不喜欢听,你自己上来吧。”
斐守岁:“……”
看到水面上起身的红衣,斐守岁也没有寄希望于一个喜怒无常的神。他左右相看,咬断一根长发,随意地在后头打了个结。
朝光亮之处游去。
越接近水面,那光也就越刺眼。
墨发虽被束缚,但长到腰肢,还是肆意。斐守岁的视线被发叨扰,他划开眼前的遮挡,却在即将触到光亮之时,看见了水面熟悉身影。
这是哪一出?
斐守岁默默停下,警惕着后退,而他退那身影就靠近,一整个身体倾在水上。
窥探。
几乎要把眼珠瞪出来。
斐守岁看到的是阮家姑娘。
阮?
嗳。
斐守岁心中竟然记不起女子姓名。
而阮家姑娘扑在水面上,咧着嘴,幽幽然:“那日公子为何不救我?”
那日?
斐守岁记得在三更天下,顾扁舟的手上是有一只逃跑的风筝。
风筝不亮,绘黯淡颜色。阮家姑娘曾变成风筝在黑夜里飞舞,但被顾扁舟一支长箭射杀当场。
至于救与不救……
阮女子又说:“为何死的是我呢,公子?”
不对,此处是同辉宝鉴,就如方才的唐家兄弟一般,水面这个定是幻术。
既然是术法,就必有破绽。
斐守岁悄悄背手掐指,新生的躯壳格外好用,连咒念都快了几分。
术成之时,阮女子的脸已经涌入了水面。
一张干涸的,棱角分明的,流着血泪的脸,在水中逐渐泡开。
泡胀。
肿胀的皮囊挤压眼珠。
阮女子笑着:“公子游上来了,是要救我吗?”
斐守岁布阵不语。
“公子救了这么多人,多我一个也不妨事。”
不知为何,心中有团莫名其妙的火,在点燃。
斐守岁施法按捺那团火焰,想到烛九阴所言的“烛火”一词。
是考验?
火在心识中燃起,于海波之间,摇摇晃晃。
斐守岁谨慎,不愿回答。
阮女子又说:“我被人剪了线,扑落在大红海棠花丛里,公子难道忘记了?”
守岁记得。
“所以公子眼睁睁看着我死?不出手相救?”
“……”
“好狠心的人,”阮沁夕努努嘴,死皮在水里沉浮,“我生得这般闭月羞花,公子竟然忍得下心,看我受苦?”
受苦,受苦,又是这两字。
斐守岁转身朝相反的地方游开。
阮沁夕见了,流下一滴干瘪的眼泪:“公子不要我了,还有谁能救我呢?”
谁……
斐守岁可没忘记雨夜偷腥的男女,他也还记得阿紫客栈冰棺里的红衣。
守岁分得清是非黑白,不救自弃之人。
但阮还在说,喋喋不休:“你们一个个地都把我忘了!我去石压地狱的那日,分明见到了老夫人。她?而她,老不死的家伙,拆穿了我和薛郎,她下地狱也死有余辜!可我呢?我为什么入了石压地狱……”
石压地狱,乃十八层地狱的第十一层,专惩抛弃婴儿的罪人。
婴儿?!
斐守岁在暗红水波中猛地回头,混乱的发,与几颗小小的气泡挡在他的面前。
什么婴儿?
老妖怪看到阮女子的脸颊腐烂开来,近在咫尺,腥臭的味道钻入鼻腔。
阮沁夕咯咯笑几声,一口没有牙的嘴巴,一双捂住烂腹的双手:“公子,你带我的孩子,走吧。”
第234章 袈裟
谁要带你的孩子走!
斐守岁用力往后一退,水流窜动,试图逃离那臭味的源头。
可阮女子不依不饶,她一把抓住了斐守岁的手臂。
新生的皮囊与旧日相逢,粘稠的血在白皙软肉上,留下滚烫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