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案行(548)
知晓了来人,斐守岁心中的烛火一下就点燃,燃烧了好看的眼眉。
守岁一咬牙,正欲回头骂人,陆观道的手复又推了一下他。
“做什么!”斐守岁压低怒意。
“快走啊。”
“不能让我看看你?”斐守岁。
“不能!”
又推了把。
斐守岁踉跄一步:“你是不是又背着……”
“我没有!”陆观道的手蹭了蹭斐守岁,“没有菩萨的同意,我岂能进地狱找你?”
“……”也是。
斐守岁心中的烛火暗淡不少。
可……又能是哪个菩萨,看热闹不嫌事大,参合这样的破事。
斐守岁凝眉,想了片刻,却想不动了。他刚刚新生,一切生硬的躯干,都在行走下负荷运转。他不能再做思考,索性陆观道在他旁边,让众鬼的叫嚣都弱了几分。
仿佛适才的所见所闻,血淋淋的惩罚,都不复存在。
老妖怪闭上嘴,不知说什么,那就听陆观道所言。
往前走吧。
天既然都黑了,为何还要在黑幕下久留?大火都烧尽了,又在那凄凉地哭什么?
哭是没有用的。
斐守岁深吸一口气,捏拳,抬脚。
黑靴落在沾血的灰石上,每走一步,陆观道就会与他说一句悄悄话。
“快啦快啦!马上就到了!”
斐守岁:“嗯。”
“嗳!走得慢些,慢慢来,也不着急。”
斐守岁:“我知道。”
“太快可不好,欲速不达也。”
斐守岁:“我已经走得很慢了。”
“没事的,没事的,走起来就好了,有我在,不用担心……”
“嗯?”不对劲,斐守岁问,“陆澹,你在说什么胡话?”
“走到就好了,走完这一程,我们就能相见了……”
斐守岁开始生惑:“陆澹,你是糊涂了吗?”
“大人。”
大人?
斐守岁愣下脚。
陆观道从未在人间喊他“大人”。
那声音还在说:“大人,我好想你。我把想你的话放入了这个玉瓶,给月老伯伯保管。那样我去了人间,再一次遇到你的时候,就算忘了,我也能原模原样地再同你说一遍……”
“你……别说了……”斐守岁知道了身后人的由来。
是玉瓶。
烛九阴手中的那个瓶子。
可声音是停不下来的:“大人,我何时才能找到你?要好久好久吗。月老姻缘殿每日都有好多的神仙,我一个都不认识。但他们都没有表情,说着什么‘我要下凡,劳请殿下给我安排一场缘分’,何为安排?”
情劫……
“大人,我不明白,安排了的情谊,还算情吗?若为了渡劫,那又可怜了谁家的姑娘……”
斐守岁甩了甩头,面前是修罗恶鬼,身后有个不停说话的跟屁虫,他不怕了,但烦得彻底。
他心中自言:“玉瓶是术法,对吗?”
“大人,我不知道能说多久……”
“既是术法,我就破了……”
“大人,我是不是烦着你了?”
斐守岁:“……”
“那我不说了,我给大人哼首歌吧。”
斐守岁垂了眼眉。
断断续续的低吟从大手处传来,斐守岁狂跳不已的烛心,于吟唱中宁静。
恶鬼的嘶吼慢慢消失,一切不属于梦境的地狱之景色,融化消解。
斐守岁走向路尽头,地狱尽头,不知通往何处的修罗之门。有千千万万双手拉住了他的衣袖,被他轻而易举地挣脱。他耳边的咒骂,复在吟唱中模糊成风铃阵阵。
供桌上的头颅不知滚到了何处,供品被吟唱换成了仙桃与好酒。一阵青烟吹去,浓白的大雾,点燃崭新的火烛。蜡烛的香散开来,好似信佛的老妇人,那一双温吞的手。
石头,再也不流血了。
路尽头的修罗鬼化成净水,化开来,褪衣后,成了一个个在空中撒花的天仙。
血红的,灰暗的,扭曲的脸。
变成了。
温柔的,光亮的,和睦的眉。
盖在斐守岁眼上的大手松了,斐守岁好似得到了准允,他转过头去。
看到一个光头的和尚。
和尚手里拿着烛九阴的玉瓶,和尚穿着刺眼的袈裟。
斐守岁想,和尚忘了他的宝冠。
“您……”
和尚慈悲面目,不言不语。
斐守岁咽了咽,也就不去开口,他看到同样沉默的和尚,手指向路的尽头。
那一面高窄的门。
门是见过的,顾扁舟在梅花镇幻境中,也曾推开这样的门。只是后来,当顾扁舟再一次从门内出来,他的背后是一具焦黑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