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观音(214)
作者:雕弦暮偶
耶律堯:“手酸。”
他從年少就膂力驚人,哪裡可能手酸。宣榕不置可否:“右手若累換左手便是,你以前又不是沒練過反手書法。”
耶律堯眉梢一揚:“我怎麼不知道我還會左手字?”
宣榕便從筆掛上取瞭一支筆, 蘸墨遞去:“試試?”
耶律堯聞言照做,信筆寫瞭一行佛經。
有形者, 生於無形, 無能生有, 有歸於無。
開始幾個字他還勉強耐心,寫到最後一個“無”, 便也心裡有數,徹底斷瞭用左手偷懶的想法, 不過仍舊沒察覺出異樣, 也沒發現宣榕微微一怔。耶律堯隻蹙眉道:“那我應是半途而廢瞭。東歪西倒, 難看得緊——根本看不出寫的是什麼。”
眼見耶律堯想把這慘不忍睹的字,揉成一團扔進焚爐, 宣榕不得不擡手阻止道:“等下。我再看一眼。”
她截下這紙, 端詳片刻。
這字跡截然不同, 難看扭曲,但分外眼熟。
宣榕有些恍惚, 這才猛然發覺,很久很久之前,告誡少年的“藏拙”二字,即使當時他似是嗤之以鼻,冷嘲熱諷般回她“不用”,但其實也有聽進心裡。
以思辯論,所以要據理力爭。要減少外人的欺淩,所以用脾性來逞強。
而無關緊要的細枝末節,耶律堯選擇示弱。
讓天之驕子們心中得以平衡。
隻是不知道三年前誆自己一卷字帖做什麼。
宣榕瑩潤的指尖摩挲頁角,驀然心軟,也有點疑惑,半天一言不發,隻怔愣地看著耶律堯。
朝政文書來往,走的都是密信,閱後即焚。而達官貴人的很多書法,也都多付之一炬,不可外傳。
有一方面原因就是怕字跡外洩,被人仿冒。
她的神色也因此略顯凝重,耶律堯始終垂眸,不由微微蹙眉:“你……”
於是,宣榕拇指輕點那一塌糊塗的墨跡,坦言而道:“你從小到大示於人前的是這個字體。”耶律堯一愣,暗叫不好。果然,宣榕接著道:“三年前,你說要練字,找我討瞭書帖臨摹。我便給你抄瞭一卷邊塞詩詞。但依今日之見,你似乎不需要?”
耶律堯:“……”
宣榕頓瞭頓:“耶律,等你恢複記憶,記得解釋一下你所作緣故。”
“……好。”這麼多天都仗著失憶胡作非為,耶律堯終於嘗到瞭陰溝翻船的滋味,他緊抿唇瓣,沉默半晌,順著直覺承諾道:“無論為何,你放心,肯定無關國事。”
言下之意,不會害她。
宣榕無奈:“我沒起疑心,隻是有點好奇。”
耶律堯順口胡扯:“說不準我真是想練字呢?或者用來刻碑拓銘,給自個兒準備墓穴也說不準。”
我會死在五月的望都。
不知怎的,宣榕忽然想起瞭三年前他說的這句話,微微一怔:“你別嚇我。”
她將那張亂七八糟的字頁疊好,輕輕道:“剩下的不用罰抄啦,出去逛一逛,南巷口有賣酒的店傢。安定三花酒,千醉解煩憂。這邊酒比中原的要辛辣醇厚,和西北異曲同工,你應該喜歡。”
本以為耶律堯樂見其成,沒想到他微妙地挑眉,問道:“……為何?”
宣榕哭笑不得:“你還不高興?”
她總不好說想到少年耶律而心生憐憫,隻能語氣溫和:“三卷已經夠瞭。你這抄的潦草不端,抄經所祈的福運可能都無法加諸於身,反有負效。”
耶律堯就這麼靜靜看著她,不知在想什麼,過瞭好一會兒,方才應瞭聲:“好。”
待青年離開,宣榕又仔細看他謄抄的經文。
試圖揪出熟悉的原因。
她記性好,幾近過目難忘,但奈何這幾年事務繁複,龐雜的各路雜章儲在腦海,一團亂麻。
苦思冥想半天,愣是沒有對上號。
隻能暫且擱置。
忽然,聽到外面一陣風響,緊接著水聲叮咚清脆。
宣榕下意識地擡頭。卻發現雨水從屋簷滴落。
下雨瞭。
安定城迎來的這場夏雨,一連持續數天。
此季的雨水都是雷雨,轟鳴陣陣,傾盆如註。雨聲不絕於耳,好不容易等到緩歇,大雨轉細雨,已是三天後的午後。
宣榕本在小憩,被一陣急促的敲門喚醒。
敢打攪她的也就那麼幾人,在休息時分前來,必有要事。於是,即使還處於半夢半醒之間,宣榕也沒有猶豫地合衣開門。
容松急切地沖瞭進來,先是拿起桌上茶壺,就著細長壺口灌瞭自己半壺冷茶,壓下酒勁,才抹瞭把汗道:“郡主,我打聽到瞭裘安的一些事情。呼……這個鬼地方,真是‘民風淳樸’,連個大嬸都是論斤的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