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枝欲栖(18)
作者:梅燃
孫孝業悻悻然耷拉著頭,語氣卻很是真誠。
“要是放在以前,我不敢想。但時兄已歿,而她也已經到瞭這個地步,今後也不大可能再嫁做人婦,所以……”
時彧冷笑道:“你既然說,沈棲鳶沒有過門,不算我時傢的人,那在你看來她就是自主的,你為何不過問她,看看她是否願意跟你走,反而來求我,這豈不是自相矛盾?”
孫孝業被駁斥得啞口無言,老臉一陣青一陣白。
但他聽出瞭時彧不由置喙的拒絕之意,再往下談,多少是不識好歹,也不知廉恥瞭。
孫孝業嘆瞭一聲,習武之人,大多不拘小節,事有不成,那就作罷,不得拖泥帶水。
他向時彧拱瞭拱手,以拳抵掌心,“我也隻是一提,看在時兄亡故,沈氏無處可去的份上,想給兩個人搭個橋,讓他們天殘地缺的能做個伴,餘生互相扶持著也是好的。假如早知賢侄你如此看重時兄的遺孀,我是怎麼也不該開這個口的。罷瞭。”
她不是父親遺孀,時彧心中漠然道。
但不必與孫孝業解釋什麼,時彧背手側過瞭身。
“今夜侄兒就當孫叔是喝醉瞭,沒聽見過這番話。”
孫孝業慚愧地點頭:“哎。”
他灰溜溜欲離開,時彧在身後叮囑道:“望孫叔明日一早起來,也忘瞭這件事,不要對人講這些話,尤其是在沈氏面前。”
孫孝業唯有應承,訕訕離去。
人踏上樓梯,消失在天井下的柏木之後,時彧鎖眉目送其離去。
薄霧冥冥間,銀釭朗照,柏影軒窗後,那道纖柔窈窕的身影,兀自停在窗前。
她低著頭,延頸秀項猶如雪白的天鵝,折曲垂落,靈活的素手穿著銀針,一根根絲線在她十指間交織成花。
聽孫氏說過,沈氏平素無大愛好,不過是撫琴弄花、做做女紅。
夜裡挑燈刺繡傷眼,時彧正想提醒她一句。
可他才舉起腳步,又因為某種奇異的感覺,生生把自己摁住瞭。
他說不清,自己剛才為何沒有答應孫孝業,還將父親的舊友申斥瞭一遍。
時彧舒瞭口氣,再度望向天井對岸的直欞窗。
她在燈下穿針引線,纖手如花間蛺蝶輕飛,曼妙無比。
她做得很專註。
方才這畔兩人在此談話,她應該是根本沒有註意到的。
這樣也好。
沈氏這一路上與孫孝業走得近,倘使她知道,她以為孫孝業對她的關切出自沈馥之的兄弟袍澤之情,而實則隻是因為看中瞭她的性情與出身,要將她配給那個淫..蟲兒子,她會如何想?
時彧希望她什麼都不知道,有些事被蒙在鼓裡,有時也是種幸運。
月華為她的直欞窗鍍上一層銀暉,女子忽仰起雪頸,向天嘆瞭一口氣。
她揉瞭揉因為過度低頭而酸脹的後頸,這時,仿佛終於察覺出對面有人。
一道挺拔清俊的身影,被月光籠著,停在天井那頭。
她驚訝著,素手緩緩撥開半扇窗。
輕靈而夭裊的夜霧裹纏著時彧玄青的衣影,他在對岸與之視線相碰。但隻是一瞬,少年冷淡決然地扭頭,入門不顧,再沒給她任何回應。
沈棲鳶有些沮喪地放下瞭針線。時彧不大喜歡她,也不怎麼與她來往,她心知肚明。
這一路走來,兩個人在一起說的話隻怕也不超過二十句,他更不會同孫孝業那般對她噓寒問暖、客氣周到。
但他畢竟受瞭傷,沈棲鳶自嘲瞭一下:你同個半大孩子計較些什麼,真是越活越回去瞭。
她便也緩緩闔上窗欞,起身前去就寢。
翌日清早準備入城,沈棲鳶掐準瞭時辰醒來,於驛站館舍,借用瞭梳妝鏡,為自己梳好發髻,穿上菱花白煙羅輕衣,下樓預備登車。
時彧與副將秦灃一起出來,少年姿態高昂,穿一身暗赭色及膝束袖口短袍,腰系文武雙股鴉青縧,衣襟上繡有銀線錦鱗暗紋,日光灑落,一步一動,紋理隨光浮遊。
他出外來,看瞭她一眼,姿態孤傲冷清,看去盛氣逼人。
沈棲鳶更不敢與他搭話瞭,她雖把時彧當小輩看,但荒唐的是,她其實內心裡還是有些畏怕時彧。
這種殺伐果決的氣息,就是在時震身上,她也沒有領教過。
時彧知道她在揣度什麼,見沈棲鳶往後探看,他哂然掠過她,去牽自己的烏雲蓋雪。
路過之際,少年牙冠發酸,嘲瞭一聲:“別看瞭,孫孝業今早已經分道入城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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