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枝欲栖(105)
作者:梅燃
天子等時彧落下黑子,才又不緊不慢地用追瞭一步:“打吃。”
時彧低頭看去,盡管他和貴妃兩人通力合作,還是被陛下的棋殺得片甲不留。
輸得慘重,時彧不禁汗顏。
陛下溫聲笑道:“看來沒有,你父親時震是個老實人,他看來不會跟你說這些,怕你將來靠著祖蔭不思進取,同長安的紈絝高粱一般模樣。其實當年,蟠王、夔王、瑞王興兵作亂,瓜分夏宇,朕與你父親,還有當時他麾下的將領,伯通、萬醮、沈馥之、李滄淩,都是同袍戰友,這樣的情分,可不比同室操戈的親兄弟差什麼。隻是物是人非。時彧啊,要不是朕信任你,把你當朕的子侄對待,朕還舍不得將幼薇賜婚給你,你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
時彧聽到“沈馥之”三個字,攥緊瞭袖口,沒忍住道:“陛下說的這些人,伯通戰死,萬醮隱退,李滄淩為隴右節度使鎮守一方,唯獨沈馥之……”
陛下的眼神露出些微不悅,因為“沈馥之”三個字,觸及瞭天子的逆鱗。
平貴妃連忙打瞭個圓場:“時彧,快別說瞭,你這局下得不好,趕緊與陛下重開一局。”
時彧深吸瞭一口氣:“陛下,臣棋藝不精,不是陛下的敵手。 ”
陛下揚起墨一般深的眉宇,雙指間拈起一枚棋子,警告他:“沈馥之通敵賣國之徒,無論當時如何,有何種情分,當他出賣大業,洩露軍機之時,已有取死之道。”
遊騎將軍沈馥之通敵叛國,朝堂震動。
當陛下聽聞沈馥之的下落時,勃然大怒,當即下旨,將沈馥之扣押送抵京城,他要親自斬瞭那逆臣。
但有人告知,沈馥之因為通敵,已經死在瞭邊關。
被射瞭上百支箭,血流不止而死,雪埋其骨,鷲食其肉。
沒能親斬沈馥之,以平心頭之憤恨,陛下尤難解氣,便下旨,將沈傢舉族流放,其女眷,充為樂伎。
沈馥之傢中沒有父母妻兒,隻有一女。
名喚沈灩。
平貴妃看出時彧的堅持己見,似乎想對沈馥之刨根問底,但這件事絕不容許觸逆天威的,這是叛國,是株連九族的重罪,平貴妃的素手搭在瞭時彧的小臂上,幽幽道:“時彧。”
時彧垂落瞭視線。
平貴妃略蹙柳眉:“本宮忽然想吃玉樹園的柿果,你去園中看看成熟瞭沒有,若有瞭,便替本宮與陛下摘些來。”
“遵命。”
時彧轉身出去瞭。
看著少年離去的背影,平貴妃幽幽吐氣:“這孩子,怎麼想到問……也是一根筋的,直得很。”
天子忽地涼涼地看向棋枰對面的愛妃:“沈馥之的獨生女兒沈灩,愛妃認識吧。”
平貴妃驀地身子發起瞭寒涼,脊骨充斥森然冷意。
錯愕地擡起瞭視線,想問陛下何出此言。
天子輕哼一聲:“下不為例。”
平貴妃深長呼吸。
陛下其實,什麼都知道。
四年前,沈灩因為父罪被打入樂營。
當時陛下正值盛怒,對沈傢絕無姑息,無論誰來求情,都救不瞭沈氏。
平貴妃縱使已寵冠後宮,可她也清楚自己在天子面前,不過一婦道人傢,對朝堂諸事,她人微言輕。
後來,時震找到瞭自己。
他遞瞭消息來說,希望能在樂營帶走沈馥之的獨女,請貴妃做局隱瞞。
長安教坊司向宮中輸送瞭不少人才,芷蘭殿裡有兩名掌樂女史,便是出自於教坊,在平貴妃看來,英雄莫論出處。
時震的懇求,平貴妃應許瞭,因為在她眼中,那個名叫沈灩的女孩子,她是可憐的,樂營教坊是什麼地方,她非常清楚。搭救那個可憐的女孩子,對她而言隻是舉手之勞。
之後,時震救走沈灩,已不知往何處去,平貴妃再也沒過問沈灩的下落。
自詡鬼神不覺,沒有人會在意沈灩那個孤女,沒想到陛下料事如神,還是猜到瞭,這裡頭有她的手筆。
平貴妃萬分羞愧,夫妻之間藏有秘密,是為不誠。
正要解釋,天子的一隻手掌已經搭在瞭平貴妃的手背上。
男人的掌腹溫熱,帶著一絲潮氣。
平貴妃眼眸發紅,軟軟地,看向面前的男人。
陛下隻是勾瞭下嘴唇:“繼續下棋吧。”
*
晚照夕陽塗抹過南峰十二座,山頭似落瞭一場巨大的山火,紅如鮮血,沿著陡峭的坡面流下來。
被日光曬得幹黃松鬈的綠樹如褪瞭一層淡淡的墨色。自林間傳出車馬轆轆的聲響,有翠華遙遙,駛向宮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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