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神无眼！长生天无眼！我舅舅有哪处对不起这天地鬼神的！”

呼衍乌泽红肿着眼擡头。

眸中的悲戚，周围许多人看了都不忍地移开视线。

他遥遥和少年对视。

瞧清那双琥珀瞳里尽是置身事外的冷漠。

他突然就像头发了怒的狮子扑来：“舅舅平日那般疼你，你竟然、你竟然不会为他留一滴眼泪？”

“灾星，当初萨满就说过你是灾星。舅舅一定是被你克死的！你已经害死爹娘，害死挛鞮部千百人，还不够吗？这还不够吗？”

他双目赤红，大滴大滴泪珠往外掉，一拳向着少年的脸挥来：

“怎麽死的就不能是你！”

沈知鸢难以置信擡眸。

四周围观的人也目光微变，盯着少年神情不变的面容，渐渐浮现厌恶。

少年没看见。

或许看见，却不大在乎。

祁酩舟只是懒懒擡眸看他眼。

不躲，也不打算去拦。

却被猝不及防地往旁边一推。

姑娘家自个儿正好挡在那一拳前。

他瞳孔微缩。

怔怔由着她的乌发从他耳侧擦过。

沈知鸢实在没有任何法子了。

让她打她打不过，拦也拦不着。

但总不能，她总不能眼睁看着祁酩舟挨这一下吧？

她绷紧背脊，咬死牙关。

虎虎生风的一拳。

却不是落在她的脸上。

她被环着腰，撞入个冰凉彻骨的怀抱。仰头时，能看见麦色皮肤下蛰伏的、隐忍的青筋。

“滚开，”

少年嗓音沙哑的，握住住呼延乌泽的手，把他骨头捏得嘎吱作响：

“别逼我现在揍你。”

有股压抑难言的疯劲。

府邸很快封死。

沈知鸢记得阿娘死的那天。

她从早哭到晚，两只眼睛比桃子都大。

听到消息，她第一反应是揪紧侍从的衣袖，慌乱否认：“不可能，你骗我！”

绝不是这样的平静。

好似死了路边陌生的一只蝼蚁。

阿娘是她唯一的亲人。

壶耆单于……也是他的啊。

沈知鸢很怕他这模样，揪了揪他的衣袖，少年垂睫时神态都和平日一般的凉淡。

好像还疑惑她为什麽这样看他。

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兜兜转转几个圈，她怎麽都说不出口。

任何言语到这时都显得苍白无力。

“祁酩舟，你抱抱我。”

她说：“你抱抱我。”

少年不语。

视线专注暗沉地落在她身上，却是没有半分动作。

甚至不像听见她说话了。

沈知鸢不在意地伸手，握住他的手掌，往自己这儿拽，小小声的：

“那你弯腰好不好？”

祁酩舟照做了。

意外地乖顺。

但其实，他不同意她的次数本来就少得屈指可数。

什麽时候都是。

在他弯腰时，银饰碰撞间，呼吸纠缠的剎那。

沈知鸢扯了扯嘴角轻声说：

“你刚才本来想问我什麽呀？”

他的手实在冷极了。

沈知鸢紧紧握着也传不过去半点温度。

祁酩舟垂睫看她会儿，别过脸，轻轻应道：

“没有。”

大齐有守孝的说法。

北疏勒却没有。

兄长死了，尚未下葬时兄嫂作弟媳的事也常有。

他该不计较这个的。

祁酩舟同她对视，却莫名再说不出一个字。

他只能死死咬紧牙关，才能抑制住那股疯狂想要毁掉点什麽的念头。

什麽都没改变了。

以前到现在，什麽都不会改变。

他什麽也留不住。

娘亲死时，他七岁，永远记得那两具具残破不全的骨架是正正好在黄昏送来的。

在往常他娘亲带他骑马回来的时候。

他爹该抱他了。

也该亲他阿娘了。

现在，他阿爹和阿娘的骨架永远混在一处，很多都碎了，甚至分不出谁是谁的。

蔡叔说，族内出了叛徒。

他阿娘身中埋伏，殿后让将士先行。本来可以逃脱的，结果突然从北疏勒军的方向射来一箭。

一箭穿心。

他阿娘从马上跌落。

山崖上万箭齐发。

他阿爹病弱无力是真，纵横捭阖也是真。

跟着去，本意是要顺道拿下同大齐互市的协议。

可没来得及，什麽也没来得及。

他只能扑在他阿娘身上，用血肉之躯去挡那些根本不可能挡住的箭。

幸存逃回来的将士泣不成声。

他却根本不敢哭。

因为认不出来。

他连这到底是谁都认不出来。

他好像又在了在那座暗不见天日的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