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陵赋(171)
作者:鱼陇曼衍
他说最后八字时,字字清晰,似是并不避忌,便亮出了底牌。他知晓,此时北霁已将他的来龙去脉了解的细致入微,若再掩藏,已毫无意义。
“好!郅公子,车驾就在门口,你收拾好,我们就啓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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郅毋疾什麽都没有携带,他料定自己不会留在北霁,也就没有必要格外準备什麽。
菖蒲本预备闭店,跟他一同前去,郅毋疾却执意回绝了,“你仍旧在此处掌事,燕馆不可轻易闭店。我往长安去去就回,就如往常巡视各地生意田産一样。”
郅毋疾语作安慰,示意他不必忧心。
他旋即便格外干脆地,跟着那人上了车驾。
说来有趣,郅毋疾从未到过长安,只是在书册中翻阅过长安城的舆图,对其宏伟壮大并无实际的概念。
也许他也曾在年少的时候向往过潜龙之地,兰台东观,宗庙朝堂,鱼跃龙门就在一瞬。
可那种向往,在父母t于庸吏治下替罪,惨死离世后再无发芽,甚至可说是避之不及。
所以他在襄城一住就是十几年,乡音都已变改。
马蹄声叠叠清脆,十年一别便是南北两端。
“明日抵达长安,晚间陛下便会在四方馆设宴亲自招待公子,这样的礼遇,陛下还是第一次对待一个异乡人,为的便是公子这份难得的才情。”
郅毋疾对此人的身份甚至都没有一丝好奇探询,自然也提不起劲去周旋应付,“大人说笑了,郅某何来才情一说,是个冷眼只向利益的商贾之人罢了。陛下如此礼遇,当真是受之不起。”
“你受不受的起,陛下自有定夺。”
郅毋疾了然是鸡同鸭讲,也深知此行最大的隐患,是如何能从传闻中残暴狠戾、多疑敏感的北霁帝掌控下无虞脱身。
他掀起车窗帷帘一脚,看着官道旁的景致已是巍峨关山换了青葱稻海。
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透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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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四方馆。
“草民郅毋疾,参见陛下。”
郅毋疾来时的路上已想好,既然无法预测陆朗会如何算计,便也只能见招拆招。
“这一次你能来,朕很欣慰。你信中的意思‘明王圣主,必能容人在野’,的确让朕犹豫了半刻。你很聪明,但朕也是真的看重你的才学,所以仍执意将你请来,还望你不要见外。”陆朗和煦地盯着他,却也并不带什麽感情。
郅毋疾想起沈老夫人,自然觉得此话讽刺,只是面上仍还礼数周到。
“陛下谬赞,草民不过一介商贾,不知为何能入陛下青眼。无论您如何高看我,我的志向也只是在襄城继续做点小本生意,再护住身边人安稳一生,足矣。”
陆朗应声问的很快,“你是只想做一个小商贾,还是只想在襄城,做你的老板呢?”
他格外强调了“襄城”二字。
郅毋疾方才回过神来,自己在襄城的筹谋布局终究逃脱不了陆朗的眼睛。恐怕自己的家世背景,来龙去脉也已被他完全掌握。
他心中暗叹一声,很快又正色起来。
至少自己孤家寡人,并无牵念,此事还能不计后果,以小博大。
他回声道,“回禀陛下,草民只是无心于经世,只想安心做个散仙,躬耕有田亩,往来二三知己便可。”
陆朗听闻此言,并不气恼,反而与他的设计不谋而合。
“如此倒巧,朕有意封你为着作郎。你不想经世致用,为官一方,不妨替朕潜心修书,《北霁书》来日青史留名,便是你这样一位文学大家的名字。朕听闻你年少时也有意入仕,只是种种······机缘巧合”,陆朗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深深看了郅毋疾一眼,“放弃了仕途。如今你声名在外,诗文皆是殊绝,品评人物更是游刃有余。若说你没有这样的抱负,朕定然是不会相信的。官封兰台着作郎,朕便全了你这个心愿,如何啊?”
“草民——”。郅毋疾刚想回绝便被打断。
“不要急着答複朕,回去好好想想。中涓,替朕好好安置郅公子在四方馆的处所,今日先到这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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郅毋疾待在四方馆几日,除了陆朗身边近臣,外间多数并不知道他秘密来京。
实际上他半步也踏不出去,行动完全被人监视。于是他亦不再耗费心力,只等着陆朗请他再去问话,倒时再想对策。
果然,这一日,陆朗终于派人来请他去会面。
“郅公子,陛下有请,今夜禁中在宝爵台设宴,延请宗室、外戚和重臣亲眷,陛下特意邀郅大人同席,一会儿便有人来接。”
郅毋疾淡淡应声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