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陵赋(170)

作者:鱼陇曼衍


一时间,南境的凭吊山林之诗赋,感时伤怀之歌咏又一次卷土重来。

他们是怎样一群人呢?固执、执拗,嘴边的誓言是誓死不做胡族座上宾,情愿茍活在野一世。

可当大祸临前,又颇为投机的预备易地为王。其实他们追求的,只是想象中的自由,他人嘴里的不羁罢了。

世人总还是称颂伯夷、叔齐之死志,也就不怪后继之人追捧效仿。

这些人总是有些才华经纶,却在出世与入世的矛盾里蹉跎了一生。

究竟世人还是容易向往一些并不现实落地的人物,也许如此,便得以寄托自己那些难以实现的幻梦。

*

郅毋疾知晓沈园周围近来不时流窜一些可疑的人物,就特意将燕馆中的人调拨一部分给沈无言派遣,叫他好好守护沈园,莫在这个节骨眼被钻了空子。

“近来城内不算太平,外逃的人愈发多了起来,不知沈园附近的会否有关?若只是流徙之人,倒还不算难缠。”郅毋疾与沈无言在燕馆详聊起此事。

“当真是怪异,母亲现如今已不敢出园子半步,就是院子里四处都有人把守,她也时常被些黑影唬住。这次竟然被吓得一病不起,说是夜间借着月色,看见窗外有人在檐上经过。我派人去查也没个眉目,好在商号的兄弟们替我留心着近日有没有古怪之人入城,兴许能有点作用。”沈无言坐下已半晌,焦急得竟连半口水都未饮下。

“商号最近可有什麽问题?”郅毋疾递过茶盏到他手边。

“暂时还好。你知道的,我们一向不和那些有官场势力做背景的来往。”

郅毋疾马上反问道,“可之前不还跟北边太尉王氏家的姻亲做了生意?人家还想着给你让利呢。”

沈无言饮过茶水,心神暂时稳住,回声道,“这当然不同,我们不是非他们不可,而是他们要做的生意不得不通过我们在中间周转斡旋,才能和更远的地方搭上关系,自然知道识时务。”

郅毋疾提点道,“最近把放在外面的钱都收回来吧,另外先别和外间来往过多。既是他们需要襄城,便先避过这阵,自然会有来日。”

“知道了。”沈无言望一眼燕馆外寥落安静的街道,神情有些凝重。

谁知不过半日,在城外沈氏庄园静养了好一阵闭门不出的沈老夫人,就在光天化日下被人掳走。侍女婢子们皆没有即刻察觉,再回神时,沈老夫人已不见了蹤迹。

沈无言与郅毋疾很快反应过来,动用各方的势力网络在外去寻,一夜不曾阖眼。

但一直不得所获,才隐约意识到这背后之人的势力应当是他们难以想象的。

翌日,燕馆依旧是惯常的时间开了张,郅毋疾不在,菖蒲一人在账房整理前一日的旧账,曾经往来络绎不绝的燕馆如今已是门可罗雀。

郅毋疾用积蓄给店里的旧人仍开往常的价钱,丝毫未让他们在起居用度上紧缩。

只是城中萧瑟,谁人不知,襄城已是岌岌可危,燕馆里偶尔也有几声哀叹。

迎门还未半晌,已有人前来。

菖蒲匆忙赶去门口接应,才知来人不为订位,不为吃饭饮酒,只点明是北霁宫中来人,领了北霁皇帝的旨意,请郅毋疾去长安一趟,当面一叙。

“贵人稍安勿躁,我家家主在外有事,即刻便到,请您再多担待些。”

“叫他不必白忙活了,先来此处要紧。”

那人衣着虽低调,用的却是稀见的江左绫罗。如今东瓯已複归北霁治下,宫闱间得之自是不难。

菖蒲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又见其衣着做派,意识到那人话中另有深意——应当与沈老夫人的失蹤有关。

他便对着身旁的仆从耳语,命人赶紧去沈园寻人。

*

郅毋疾还未进门,只瞧见堂下静坐等着的人气定神閑,身后又跟着三无随从,以及燕馆外暂歇着的高马阔车,心中便已对情势有了大概的判断。

“贵人久等,我跟您走。”郅毋疾声先至,并无太多情绪,甚至有些格外顺从。

那人放下茶盏,望向逆着光跨进槛内的来人,郅毋疾眼窝深陷,显然有些疲惫,只好对他略有些轻巧的问道,“你怎麽知道,我要你跟我走?”

“放了沈氏,让沈老夫人归家,她年纪大了,经不起这些折腾。至于陛下想见草民,我去一趟便是。”

“如此,便可皆大欢喜。”那贵人神情倨傲,似是在嘲弄郅毋疾过于恃才自负。

郅毋疾言语上也并不退让,“你们很聪明,知晓我孤家寡人,没有白费力气朝燕馆下手,而是挟持了沈老夫人。这一局我输了,请您去回禀北霁的君主,郅毋疾可以见他这一面。但让我从此便做北霁人,无论他给我多大的官职爵位,都是万万不可能的。至于襄城,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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