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陵赋(12)
作者:鱼陇曼衍
“不请我进屋坐坐麽?”云韶擡眼,怯生生朝独孤羡望去,若似寻常男子接住这眼波流转,必会在心头灼烧一阵。
独孤羡未曾对上其眼帘。只垂手作揖,行了个恭礼。
“儿臣兄弟几人近日未曾在晨起时看望娘娘,实是失了宫规礼仪,是儿臣们该赔不是才对,还望娘娘宽厚,恕了我等。这西邸庖厨间均是完备妥善,娘娘不必挂心儿臣的吃食,以后也莫再费心送来,倒烦累了您的身子。”
说毕,独孤羡只绕过那云韶所在的水榭廊桥,自花圃中往屋内行去。
那云韶从侍女手中拿过食盒,又使一眼色,着她在湖边等候,便急忙亦步亦趋跟紧。
须臾间,独孤羡已坐在堂下一侧饮茶,神情如林间薄雾弥漫,只是平静无波。
知无法阻云韶行动言语,便也从善如流,看看她究竟还有何说法。
云韶放下食盒,与独孤羡对面而坐,姿容妥帖,不再如廊桥下于惫懒中现出几分媚色。
“阿羡,云韶求你垂怜。”
“这是何道理,以您的身份该求父君垂怜才是。”独孤羡冷声,顿时将绛青色琉璃盏拍在几案上。
云韶也不急,兀自掩上屋门轩窗,又转身同独孤羡相语,情致极为真切,“我随侍他身边多年,他如今却空置后位。我虽早无期盼,但仍觉着自己像个笑柄,若身边还有些个花红柳绿争辩,我倒不觉得委屈,然这偌大的兴乐宫仅我一人,却只封个夫人位,往后恐只会更难自处。”
云韶娓娓道来,似有泪意。又挪步至独孤羡席上紧邻着跪坐,语声刚落,便褪去外袍,只轻薄衣衫贴体,仍是那风月场里女子做派,心迹再无敛藏。
仲春时寒意料峭,饶是屋门紧闭,细密刺骨的寒气仍从四下里钻入堂前。独孤羡自小体热,平日里不用暖炉炭盆,那云韶打了个寒颤,作势便往独孤羡身上倚靠。她来前用了些花露熏香衣衫,自是魅惑动人,蚀人心魄,此中豔色难有杯盏能承接。
独孤羡立时躲过这柔弱无骨的身子,拂袖而立,那云韶堪堪酥倒在席间。
“葳蕤夫人,还请您自重。”
“阿羡,你从前并不似如此拒我于千里之外,如今怎麽——”
“云娘,是您错想了。我们还是如从前一般最好,我少不更事,常在父君处受磋磨,是云娘您心善,愿照拂于我,护着我这个不中用的,在那时的阿羡看来,便如母亲一般,愿信之任之。若能一直母慈子孝,阿羡也立誓,必会敬重云娘一世。
全然不是你所理解的——男女之情。”
独孤羡面色骇然,倒让云韶一眼望过去闷出个寒噤,这是从前他那张俊美恣意的面庞上从未有过的神情,想是独孤氏年来征战屠戮,如今的独孤羡常露出这样无任何情绪的神色,像是······倒像是那黑白无常,只教人立时觉得性命有虞。
只是他掩藏的极好,转瞬便又是那副不着意的懒怠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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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羡从外间被领回,刚入府那几年,常要接受独孤朗阴晴不定的试炼,以确信能视作一体,同气连枝。有时是忤逆后的体罚,尚还只是些皮肉之苦,有时······还要经受些蛊毒的折磨,从此难对独孤朗藏私,那些极细密的虫子,能教所有铮骨服软吐真。几番捶磨下来,独孤羡换了个性子,不再分说辩解,只是一贯的散漫,于何事都不再相较。
而那些肉身的苦楚于一个稚童来说,还是残忍了些。伤痕累累之后,云韶是偶尔会偷偷来看顾他的人,给他吃食,及时的疗伤让他未有疤痕留下。独孤羡自是感激,也久未受过长辈女性之照拂,故对云娘在心理上亲近了些。
至于亲身父母之面容,他快要忘记了,只剩下些模糊的暗影。如今,更是如一团浓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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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羡,只有你,从未龃龉过我出身,我······是真心悦你。”
“你我皆不过是在父君鼻息下乞生,我又何尝比你高贵。且不说这些,你的真心或可有待商量,你最是清楚不过父君难再有所出,百年之后,一朵尚在妙龄的菟丝花若要再寻倚靠,于这宫闱之间,成王败寇,必要从长计议。虽说依大漠幕府之仪,娶父兄之妻不算什麽稀事,可我,全然不是你好的选择,大哥稳妥持重,二哥锋芒毕露,父君不会青眼于我这样的钝材。
且娘娘大可放心,如今入主中原腹地,惯是礼仪齐备,谁在那个位置,都会给娘娘尊位,护您颐养天年。娘娘不必忧思过虑。”
云韶支起身子,理了理云鬓发梢,定声说道,“我不会错看。”
“娘娘,不要自以为了解我——我于你,大可理解为濒难时你略喂过几口吃食的猫狗,但不代表,我应成为你的囊中物,随时要承你的情,顺你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