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陵赋(13)

作者:鱼陇曼衍


独孤羡终是倦了,眉额间染上一丝疲容,不愿再多口舌。

那云韶言语间并不肯卸力,紧盯着那姿容出逸的男子,“我不会错看,你的——野心。”

“即便我有,几位哥哥只会甚之。”独孤羡不耐地拾起杯盏,举起时袖身恰掩住涌动的眼底。

云韶只苦涩一笑,似局外人一般勘破,也不正面答应,“这世间,谁最先不加隐晦便汲汲营营,谁就输了。我虽是一介女流,从前风月场里也见惯男人,越在高位,就越是不动声色,反教人肖想向上攀援,这些男人最爱扮作坐怀不乱,那代表自己什麽都没失去。”

“都说那红绡帐里是销金窟,实际上赚的盆满钵满的,还不是这些噤默不言的男人,惯会拿捏人心。他不过给几个钱财,甚至一句旁的漂亮话也没有,姑娘们交付的已是全然真心。

这样的男人,得到什麽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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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韶终是理好外袍离开西邸,走时虽有忿忿,仍对这冷眼相对的男子撇不下重话。她想有一日,是站在他身边,不动声色,助他达成所愿。

独孤羡掩上房门,方卸下满身紧绷着的神经。

他于男女之事通窍甚晚,也未曾肖想红袖添香,软香温玉入怀。若有人理解,便是天涯两端,亦可情意相传。

只是如今,他还从未体会过这般心绪,从前在奴隶场里,没有人真正把他当人看待,而后摇身一变,明面上是侯爵家的少主,实是佞臣用来装点家门齐整的傀儡玩意,必要时出刃,又可幻作利器。

是故比起凡俗之爱,他更想要神佛垂怜,不掺任何利益纠葛,人心诡诈,就只是真正望见他,善待于他。

他印象里曾见过这样的目光。那年林溪溯游而上,缪玄昭于上林苑外躬身拂过他汗已浸湿的眉尾。

何尝不是神佛点头。



风起东观

含光殿,前朝。

缪通着织成文素裳赭红平冕服,头戴漆纱笼冠入殿前,仍是前朝式样。列中衆中原士大夫均如旧穿着,隐有同气连枝之阵势。

堂上独孤旧部的武将皆是横眉冷对,披发眦目,心里不对付,眼见便要发作。独孤靖鞅更是睥睨斜视侧后方文官之列,嘴角似隐隐抽动。

光禄勋庾缗尚在盛年,眉宇间皆是雄姿意气,显然想谋求一番作为。他侧身持笏上前,朝独孤朗揖手:

“陛下,北霁初立,万象更始,朝纲亦需重振。如今入主t中原腹地,若以边地骑射胡服统辖华夏衣冠,实是服制有间,不便中原生活,更不利胡汉之融合,远见有碍陛下一统大业,此为第一。

官制如今亦是百废待兴,前朝推举制度后期崩坏,成为地方勾结贯通,从中牟利吞私之路径,实是应做革新,以利国祚。

臣等联名奏疏一封,欲推行品官制度,由中央设置中正品评人物,严格品阶职能,使有标準可依,以稳定人才拔擢之来源。”

堂下人群攒动,市井僻壤里长成的独孤部武官们皆了然,若由士大夫把控官位品阶,武官今后于承平之世,日子只会更不好过。

“什麽品评人物,你们也配?我只晓得这北霁天下是我们跑马砺箭,一城一池,一瓦一甍夺下来的。”金佑吉身后一敦实的武将髭须直竖,正是怒发沖冠之势与庾缗相持。

“文武兼备,并不沖突。然打天下与守天下,截然殊途。如今根基未定,四面环伺之徒多如牛毛,还请陛下三思,以稳定社稷为重。”缪通垂首,沉声徐徐道来,言语间倒驾住了独孤朗。眼下的确不是独孤朗能随心所欲行事的光景。

“南樾如今蚕食不辍,紧盯着被豪强庄园主把持的襄城、南阳一线,虽是南北不靠,但也绝不能让南樾轻易得利。边境各处皆不太平,江左如今虽是侨居的士族、流民暂厝,不过一个草台班子,不成气候。

但如若真如传言,有李朝宗室余孽流落,因着正统之噱头,难免不兴出风浪,麇集李朝旧人,一旦呈现规模,时机一到,自立出个江左小朝廷也未便可知。现下首要的是稳定调和北霁新旧势力,如此向外开拓时,才不致腹背受敌,处处掣肘。”

缪通的一番话,终于让龙椅上的独孤朗于愁结中凝聚心神,细细思忖。

缪通深知独孤朗于独孤旧部之凋敝固有心结,登基后只想百般弥补眷顾,故抚其心意,随即眼神授意中书令卢柘上疏内迁之法,徙漠南、漠北旧部流民定居长城以南,胡汉杂居,改习农业,以休养生息。

朝会于此时,向来阴恻的独孤朗终是开颜,环顾朝堂上下齐整,慨叹皆为股肱之臣,破天荒地抚掌大笑,正是北地胡族恣意状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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