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陵赋(11)
作者:鱼陇曼衍
“我自是不懂,不懂您如何安稳做得这‘圣人君子’。起初替嫁之事,是我无心之举,牵一发而动全身,耽误了二妹妹。如今母亲殉身于国,杀死我夫君之兇手尚未洞明,可怜见我那玄昭妹妹还未享人间赏心乐事,便命丧渭北,如今连个全尸都不见,您是如何能端坐明堂而不改辞色?”
缪玄娇厌烦了此间惺惺作态,只离席往明堂西边廊庑下寻个清静。
游鱼群集,静影沉璧,缪玄娇凭栏还未见其自廊桥下游过几个来回,外间便有异动。
“圣上口谕,缪氏嫡女缪玄娇品行持重,特册为正六品司赞,掌宫闱宾客朝见,宴食导引,钦此。”
缪玄娇跪下接旨时已洞明一切。这便是帝王权术,掌掴完,为安抚人心,再给些自以为的甜头,亘古如此。
纵使平日里梗着脖颈对面而视,此时也只能顶礼受着皇权余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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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章宫,繁文阁。
“皇兄们可知,父皇近日极亲近缪氏,早前又封那缪氏如今的独女为司赞,真是封无可封了,几个旁系的耆老也身居要职,这究竟是我独孤氏的北霁,还是他中原文人的天下,我实是不懂。”独孤蕻尚在舞勺之年,说话做事全凭心意,没个遮拦。
皇长子独孤穰一向克己容止,一点没有养在海岱的市井之气,全然是清流君子之态,“皇弟实是僭越了,父皇之举自有他的道理,着我们每日晨时来此围读今古文,正是领悟中原仪礼之去脉来龙,以辅佐政事。若要制人,必先略其思想之精义,此乃维系上下一心之必须。”
独孤靖鞅于书案后仍是披发左衽,“大哥此言差矣,我独孤氏国祚不在什麽劳什子周礼仪礼,而在宝马弯弓,震慑海外!”
话语声落,衆人皆看向独孤羡,独他还未分辨。
“缪氏,很好。”独孤羡莞尔,只呷了一口案几上的汉中先毫,滋味甚中正,分毫不差。
葳蕤夫人
繁文阁晨会已歇,皇子们出阁门皆有些扫兴颓唐,太傅听闻皇子们妄议圣策后气极,当堂罚抄中庸至午后。
独孤羡肚明,缪氏不过是一时圣眷,文官为制衡皇权,总得寻些代言。长远之后,东风压了西风或是西风压制东风,是早晚之事,只是如今独孤朗需要缪氏才能真正坐稳正统之位,笼络根基深厚的各地望世家,或可借诸实力向东南各地蚕食。
思维间,独孤羡已不知觉地踱步回西邸院中,仲春时分,含章宫各处皆是抽枝吐翠,更新于万象之间,而生命确是一径长途,难再转圜,只能把握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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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中庭往穿廊去,一身着华服,饶有媚态的年轻女子倚阑静默于湖边,绛唇将点未点,面容不见矫饰穿凿,端的是一幅清丽惑人之态。这是去往独孤羡院内的路。
独孤羡甫一入园子,便瞥见云娘身影,神色微冷,立时準备往独孤蕻院内暂避。
“阿羡,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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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云娘是独孤朗身边唯一尚还说得上话的女人,名唤云韶,独孤朗称帝后,令后位空悬,封云韶为葳蕤夫人,掌内闱六宫事务。想来是个清閑差事,独孤朗并不好女色,后宫亦是空寂寥落,罕见芳华。
早年间,独孤朗于海岱蛰伏,已逾不惑之年,仍子嗣微薄,竟未有己出。又t因重振部族之事,卧薪尝胆多年,此间常往风月地流连,为着销愁解闷。又因床笫间的事情,独孤朗不曾怜惜,竟伤了那风月场里的一位姑娘,这姑娘正是云韶,刚刚□□,尚是豆蔻华年,那老鸨也不管独孤朗是何身份,硬是寻来医馆里的郎中想私相贯通,敲独孤朗一笔横财。
谁知那郎中是个朴执中正的,细细验伤又号脉,竟诊出这姑娘是难得的受孕体质,任脉劲健,癸水充盈,几十年行医未曾得见。
独孤朗立时要替这云韶姑娘赎身,迎回府中做了妾室,许是蛮风开放,嫁娶不曾顾忌出身。
独孤朗自化外陆续秘密领回不知何处的幼年男孩时,云韶还未过二十,然心字已成灰。入府多年,未有所出,实是因独孤朗自身隐疾。独孤朗在内宅事上色厉内荏,冷言冷语相对多年。又因云韶知进退,又懂得低眉顺眼,膝下乞怜,侍奉极为尽心,故还是将其养在府中,于后宅管事。
他实已因生养之事,早早弃掷这后宅间的女人。
独孤羡兄弟几个当作少主养在府里后,年纪与云韶虽相差不过十岁间,仍要尊人伦辈分,故均唤她作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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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羡,我带了些你从前最爱的吃食。自陛下登基以来,忙里忙外,妾身已许久未有空看顾你们兄弟几人,还望不要怪罪,莫与妾身有隙才是。”那女人自阑杆畔起身,娇软的腰肢略微福了一福,垂髻间仅素簪一支步摇,亦随之轻颤,眉眼间尽是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