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六子(57)
作者:金陵日出
“那谢大人呢?”温谦问道,目光柔和,“谢大人又如何只身入京,熬过那三年之苦?”
谢誉面色未变,像是这个问题早已在他意料之中:“你都知道了。”
“陛下今日召见我。”温谦回答他,“我知你那三年过得很不好。”
谢誉一时觉得喉中血味弥漫,他仍然作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说:“我家破人亡,急于返京,从笼城一路北上,还需要学着科考。乘过恭车、走过泥潭,你现在认识的我,早已跟在弈王府时的我判若两人。又何来情分之说?”
“可这些都是你。”温谦眼底的神色变得坚定,他起身来到谢誉身前,撑住了椅子两边的把手:“我很早就想问你了,兴庆一年除夕,你是不是在山城遇到了刺客,在城外找了一处洞穴避难?”
谢誉惊诧地抬头,与此同时却又突然咳嗽不止。他后悔着先前只吃了一粒压制廿日敬的药丸,掩着下半张脸点了头,缓了一会才道:“你怎么知道?”
温谦听着他沙哑的声音不禁慌了神,连接下来要说什么都忘了。谢誉扶着桌角站起,手臂发抖,推开他去拿书案上的小瓷瓶。
温谦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三步并作两步地先把瓷瓶拿了来,从中倒出几粒药丸放于手心,另一只手扶上谢誉的肩,问:“是这个吗?你别动了,小心碰着。”
谢誉在他怀里咳弯了腰,才拿起两粒就着喉间血腥咽下。温谦拍着他的背顺气,谢誉无力地靠在温谦的怀里等着药效发作,其实他也不清楚这个时候吃还有没有用,但也只能一试。
最起码现在,他还不能、还不想让温谦知道廿日敬的存在。
若是无情,他不需要同情和怜悯。若是有情,他也不愿多一人来多一份痛苦。
温谦的手碰上谢誉突出的脊骨,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他的消瘦。温谦曾经也拥抱过、横抱过、环抱过,每一次都是那种轻飘飘的感觉,怀中人好比随着风雨飘摇的幼苗,随时都可能结束自己的一生。谢誉的手抓着他胸前的衣衫,攥地指节发白。温谦面露愁容,仿佛谢誉下一秒便会弃他而去。
徐成章给的药确实药效凶猛,没过一会谢誉便站起了身。屋内烛光明亮,温谦的眼中是谢誉闪着泪光的眼睛,没缓过劲的连双颊都还是微红的。
“见笑了,将军,可能我最近身体不太好吧。”谢誉声音还有些哑,勉强朝温谦扯出一笑,搪塞道:“你这是一副什么表情?好像我命不久矣的样子。”
温谦刚想说什么,便被谢誉打断了:“将军刚才说的的确都是正确的。我曾在山城外遇到了刺客,在城外找了洞穴避难。那一晚是兴庆一年的除夕之夜,还有一位亡命之徒,跟我一样在那洞穴里过了新帝即位后的第一个新年。”
“你以为他也是卫党派来暗杀你的刺客,拿着匕首挑着他的下巴与他在雨中博弈。最终你相信他不是坏人,给了他一件里衣,帮他处理了身上的伤口,甚至还给他留了半块馒头,最终在天光大亮之后不告而别。”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我找到你了。”在谢誉的难以置信中,温谦继续道:“你当时说下次再见便会告诉我你的名字,可是在崇华殿外我们再次见面的时候,你还是这么骗我的。”
温谦喉结滚动,“阿誉,你其实可以多信任我一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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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鱼玄机《江陵愁望寄子安》: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第三十九章 拥抱
相顾无言。
“你今天是来干什么的?”不知过了多久,谢誉才如此问道。
温谦一拍脑门:“来传陛下口谕的。谢大人,陛下说后日让柳大人带您去一趟诏狱。”
“果然还是要审我啊。”谢誉释怀地说,“是你向陛下说的吧。”
温谦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想扶住谢誉的肩膀的手。谢誉太聪明了,可慧极必伤。他只是全神贯注地凝视谢誉,一字一字道:“我已经跟柳大人说过了。陛下的意思也是,不会有人对你用刑,仅仅是走个过场,平息朝臣之愤懑。”
谢誉朝他一笑:“我知道。陛下也有此意,所以这样就挺好的,外人面前你我越是水火不容,很多事情都可以事半功倍。”
温谦仍然解释道:“我并非对你不满。”
谢誉善于谋划、恩怨分明,如月之恒、如日之升,温谦一直都明白谢誉心里不止有仇恨,所以那夜头脑发热后他逃了,覆水难收,有些话说出来只会平增烦忧。一直藏于心底的事情被摊开在明面之上,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谢誉的一时兴起。他们需要克服的东西太多了,他们彼此比情爱重要的事也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