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与太侍君(47)

作者:醉千归


思绪百转,又飘远了些。我闭了闭眼, 若是那年稍微开窍些, 多向父皇追问两句,早些带他走……哪怕我连年蹲在边关不回京, 他独自留在东宫,也好过每天睁眼便是生死威胁, 在外漂泊无依。

若是如此, 他后来, 也许就不用吃那么多苦了。

虞殊在我身旁坐下, 道,“父亲手中有一封先祖传下来的信函,说在随当时的帝王下江南时,遇到了一位云游老道。老道称,虞氏两百年后会有一场大劫,只有受到帝星庇佑,方可幸免于难。”

道法之事,玄之又玄。

两百年的时间太久远,听上去像是信口说来骗钱的,更何况皇帝与几位随行官员就在边上,当着面说什么庇护不庇护的,影响不太好。

虞氏先祖只一过耳笑了笑,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但那老道见他不当回事,转头就去了皇帝跟前,直接指明了帝王的身份,还说两百年后皇室也有一劫,得虞氏相助便可安然度过。

帝王觉得此人胆子很大有点意思,就问了一句这些事当如何解决,老道说可以提前把虞氏后人带入宫内。这虞氏后人,还必须得是嫡出的第一个孩子。

但,带人入宫总得有个名义,总不能冒冒然说带走就带走了。

起先定的是伴读。但后来皇帝一想,世家子弟到了一定的年岁就要离宫去自立门户,总不能一直呆在宫里,而且若生的是个女孩儿怎么办?

于是,天子干脆留旨意定下了婚约,写了份空了名字的圣旨放在御书房的暗格内,一直传到了后世。

“故事不知真假,但先祖如此定下自有他们的用意,”虞殊搂着我,轻轻帮我揉着腰,浅笑道,“殊原不信命中注定,也对这件事存过疑,直到许多年前见了圣上第一眼后,便信了。”

缘分二字,说来说去说到底,终归就是一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宴宴,”他靠在我身上,语声低缓,将那二字乳名念得尤为珍重,“生欢。”

心中的酸楚连番涌动,我的指尖在颤,像翩飞的蝶终于落到了中意的那朵花上一般,携着疼惜之意从他的侧颊边抚过,而后停在了那俊秀的眉梢处。

“孤素来不信偏爱美人舍江山之类的混账话,但时至如今,孤却宁可当初别把沙场看得太重要,多贪恋些红尘……孤悔了。”

戍边的将领士兵那么多,懂谋略的人也不差我一个。我不在,他们照样能赢过蛮人。但当年的虞殊孤立无援,怀揣秘辛只身赴险,他缺一处避风港,缺一个能助他脱困的人。

思往事渺茫茫不堪烟梦,只恨阴差阳错。这一番错了,既定的良缘就晚了好些年,叫他苦痛,叫我悔意横生。

“圣上还是心系家国少动凡心的好。”

虞殊将我的手带到唇边吻了一下,指腹与柔软的唇瓣相贴,丝丝缕缕的酥麻升腾而起。

“为何?”我歪了歪头,问道。

“圣上身边的人太多,若每个都留意,太久,殊要等到何时才能走进圣上的心里。”

我很耿直地说,“你生得美,比孤见过的人都美。只要孤看到了,就一定会注意到的。”

虞殊忍俊不禁,他轻笑一声,“那么多年过去,圣上还是小孩子气性,说话也和孩童时一样稚气。”

“嗯?”我问,“为何这么说,幼时孤见过你吗?”

虽然我觉得,遇见大美人的经历我应该是不会忘记的,但在非正事上我的记性向来不怎么好,有些健忘,听他这么一说,我便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了。

虞殊笑而不语,从盒中拿出了一朵被笺纸包好的干花,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我的掌心上。

我对花的了解不算多,面前又是扁塌塌的干花,仔细分辨了一下,才依稀记起这一种似乎是叫虞美人。

“这花……”

“花是圣上送的,”虞殊道,“圣上十二岁那年,殊到了成家的年纪,随父亲入宫面圣。先帝说,太子在御花园玩,若是愿意,可以去见上一见。”

再平淡的人,对自己未来要共度一生的伴侣也总是会有点好奇的。

既然有机会,虞殊便去了。

“当时圣上握着软剑在湖边练武,殊过去时,圣上就停下了,问来者何人。殊还没说话,圣上就盯着殊,咧着嘴笑开了,说好漂亮的美人。”

我默默捂住了脸,心说,虽然这场面花痴得让我不太想承认,但确实是我能干出来的事情。

是,我从小就爱看美人,不过是抱着纯粹的欣赏。从虞殊现在的绝色样貌往前倒推,那会的他叫我看痴了去也是情有可原的。

“圣上说练剑练得手疼,问殊能不能给揉揉,”虞殊看着我通红的耳朵,弯起了眉眼,他说着,还揉了揉我的掌心,好让我身临其境地感受过往,“殊揉了,圣上就拉着殊不松手,一个劲地笑。”

“殊欲离开时,康王殿下拿着几支花来找圣上。圣上抽了一朵,转手就送予了殊,说要用这朵花做记号,以后凭着它来找人。”

粉雕玉琢的小人用澄澈的眼眸将他望了又望,那里面蕴藏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欢喜,是独属于孩童的真挚与直白。

莫名地,就在心底留了道痕迹。

虞殊把它做成了干花,一直夹在书页里,放在案上触手可及之处。他在等,等那个人什么时候长大,等那人循着往昔稚气的话语,来把被标上了记号的他带走。

带到他们双宿双飞的未来去。

“孤到底错过了多少,”我低着头看那干枯的花,眼眶一阵湿热,“孤怎么就忘了呢。”

“圣上忘了花,但依旧把殊带走了,”他笑了笑,“那日圣上跑来小楼,说要带殊离开冷宫时,殊的心里在想,记号还在,虽然晚了些,但圣上确实如约来了。殊很高兴。”

我抿着唇说不出话来,内疚填满了心腔。

“再后来,圣上年岁渐长,赴了边关。第一次带兵大胜归城的时候,骑马绕着宫外御街走了一圈。那日的圣上身着金甲,气宇轩昂,道两旁迎接的百姓皆高呼太子名号,一派喜气。”

“殊在城内的茶楼上望着。”

那时虞氏还没遭遇灾祸,他包了一间靠窗的屋子,将下方的热闹场景都画了下来。

大胜归城图从盒内取出,展开。画上的我,比我自己想象中的还要英姿焕发。几乎所有的笔墨都在着重画我,至于旁的就能简则简,可见作画者心中的偏爱。

瞧这偏爱的意图,满得都快要溢出来了。

不过……

我盯着眼前画卷上的笔触,总觉得有些熟悉。

这熟悉不是指那幅《宴宴生欢》,是其他的,我好像在哪见过这种有详有略但画面完整度和自然感都十分舒服的图画。

恍然间,灵感一现。

是太傅家中挂着的那幅山水图!

“山水图也是你画的?”我有些急切地问。

那一幅真的是我的心头好,好几回都想问老师要过来收藏,但总觉得这样不好,便只能压着觊觎之心,悄悄地打小主意。

虞殊点了点头,“是。”

“那幅画得特别好,孤特别喜欢,”我夸赞道,而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你,还想再画一幅吗?”

“圣上喜欢,画多少幅都是可以的。”他眼眸中满是宠溺。

我没想到多年的心愿一朝之间就能达成,而且最喜欢的画师竟是枕边人,忍不住扬起了嘴角,欢喜之余又觉从前误了良机,叹了口气。

“有关江山美景,圣上还记得从前说过什么吗?”虞殊问我。

“什么?”我有点茫然。

我不记得了。

笑意渐收,我努力想了想,实在想不出来,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他,寄希望于他能好心给点提示。

虞殊无奈地摇了摇头,对我的记性不抱希望了。

“先前说原因时,殊漏了一句,其实当时入宫,还抱着可以离圣上近一点的念头,想多见圣上几回,多了解圣上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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