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尘珠(7)
作者:花渡渡
云霜慢慢爬起来,抹掉脸上眼泪,转过身踉踉跄跄地往外走,珠碧望着他的背影,已再没了昨日的心高气傲。
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南馆,本就毫无尊严可谈。
珠碧在身后淡淡道:“既然想明白了,若要好好活着,往后莫再人前哭了,否则你出了我这萃月轩的门,迟早被他们玩死不可。”
云霜胡乱抹干脸上泪水,头也不回直往外奔。
奔着奔着,正与要回霁月轩的锦画撞了个满怀。
锦画这人,不爱说话,为人却刻薄。累了一晚上正嫌没人出气呢,这小雏妓倒自己撞上来。
锦画抬脚便朝他心窝踹去。
“啊——”
练舞的人莫看腰肢柔软,腿上爆发力却极强,云霜被踹得连滚了几遭,磕在冰凉的青砖地上。
与珠碧齐名的南馆红牌他一进馆便听说了,饶是以珠碧在南馆的分量都没法动他,他这样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人,如今惹了他,哪还能有好果子吃?
他正欲爬起来,锦画却上前两步踩上了他的头。云霜登时动弹不得,半边脸被压在鹅卵石地上,硌得生疼。锦画冷眼睥他,穿着缎鞋的脚用力碾转:“你脸上这两个眼珠子若只当个摆设,倒不如剜了喂狗。”
云霜痛极了,闻着泥土散发冰凉的土腥味,眼前一阵阵发黑,只当自己死了,任他作践,倘若这般能死了也好,往后那些非人屈辱,也再与自己无关了。
可锦画又哪能这般轻易就泻了火,松了脚将他整个人拽起来,掰过他的下巴打量了一番,忽然挑唇一笑,嘲道:“原来昨夜门墙外鬼嚎的人就是你啊?”
锦画用力地捏着他的下颚,冷声冷气道:“珠碧那贱人调教出来的东西果然和他一个德行,忒是能叫了些。”
锦画说到这里,竟下手去扯他衣服,终于换来强烈的抵抗,云霜嚎着喊着,护住胸前衣襟,就像护着身上唯一一点点破碎的尊严。
他已经甚么都没有了,本已心如死灰只求一个速死,好歹能带着一点点仅剩的尊严离开,锦画这般做,已将他逼到崩溃的边缘了,他奋力挣扎,哭喊,却只换来一个个脆响的巴掌,锦画道:“都是烂人一个了,还装出这么一副贞洁不屈的样子给谁看,啊?”
云霜年纪比他小,力气也不及他,身上衣裳三两下就被剥了个七零八落,露出一身青紫的伤痕来。
“锦画相公倒是有脸说别人。自己当初是个甚么样心里没点数么?”
一句冷冰冰的话从身后传来,锦画听进耳朵里,当即便气白了一张脸。
云霜猛然回头,珠碧已走到他身后了,云霜几乎是拼尽了一身的力气,支起伤痕累累的身体躲到珠碧身后去,已被撕碎的衣物再遮盖不住身上的伤痕淤青,云霜只能将自己蜷缩起来,终于放声大哭。
珠碧不再管他,走到锦画身侧偏过头露出了风情万种的招牌笑容:“做我们男妓的,会叫是好事啊,难道个个都学锦画相公做一条死鱼不成?这里是南馆,寻欢作乐的地方,可不是甚么棺材铺。”
锦画哼笑一声:“是,珠碧相公您是天生的贱货,锦画自认比不上您,只不过今日我好好走在这条道上,您的狗瞎了眼往我身上撞,教训一下,难道不可以?”
珠碧一笑:“可以呀,只不过爹爹把他交给了我调教,便算半个我的人了,爹爹买他来是给南馆挣钱的,要是他今日死在你我手里,咱们不也脱不了干系么?”
珠碧揽上他的肩,两颗头碰在一起,那如兰似雾的嗓音轻轻袅袅在锦画耳边响起:“锦画相公也是南馆响当当的红牌,荆都城的名妓。老是这么沉不住气,端不住架子,动不动和新人置气作甚么?”
锦画哼一声拍掉他的爪子:“用不着你教,珠碧相公,你的狗最好自己拴住了,再有下次敢到我跟前晃一下尾巴,我撕烂他的脸。”
珠碧施施然收回手,道:“好罢,往后教好了,让他亲自去给锦画相公赔不是,行不行?”
锦画倒不至于真被他一撞就生气,不过是顺理成章地寻个出气筒撒气罢了,此番珠碧给了他一个台阶,他便顺势而下。
南馆里么,为了点小事弄得头破血流,倒也实在没必要。
再说,锦画现在只想回房睡觉。
“算了,只是珠碧相公,这自古来便有老话说教会徒弟没师傅……”
睥着地上哭哭啼啼的雏妓,锦画冷冷开口:“我一看这东西哭哭啼啼地就不像甚么好鸟,您这么护着,小心到时候被反咬一口。”
珠碧道:“不劳操心,我能稳坐风月场第一头牌的位置上这么多年,自然得有些手段,不是么?”
锦画冷哼一声,撞过他的肩,摇曳着身姿回霁月轩去了。
身后的云霜已经慢慢站了起来,一身衣裳破破烂烂,倒像外头和野狗抢东西吃的小乞丐。
珠碧转过身,看他哭哭啼啼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不要哭了!成天哭丧着一张脸,只会让欺负你的更来劲!”
“滚回去!十天之内要让我看见你,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云霜片刻也不敢再停留,抽噎着拐入花丛中,不见人影了。
小九在萃月轩门口,正撞见了自家相公从外头回来,咦了一声:“相公不是在屋里头躺着么!甚么时候出来的?”
没料到珠碧一把揪住他的耳朵,破口大骂:“你死到哪里去了!”
“哎哟哟哟!疼疼疼疼疼!”小九委屈巴巴地揉着耳朵,道:“我的珠碧相公啊,我又哪里惹你了……”
珠碧抬脚踹他的屁股:“锦画找我的不痛快,我就找你的不痛快,谁让你该出现的时候没人影儿。不该出现的时候到处在我跟前乱晃!”
小九腾出只手来揉屁股,哼一声:“你那么有本事你踢锦画相公去呀,就会欺负我……看你力气这么大,也不像受伤的人嘛……”
小九呶呶道:“他的脚那么厉害,你那面条似的脚指定踢不过他……”
珠碧扬起了巴掌:“你说甚么!”
小九看到那高高扬起竹竿似的手,跳起来就跑。
第5章 一舞倾城
今晚大约戌时中,南馆一处角门迎来了一位衣冠清楚的男人,守门的人眼尖,立马瞧见他腰间那价值不菲的玉钩,立马堆起笑脸将人往里头迎:“爷您来嘞!”
男人礼貌性地笑一笑,守门的鞠躬哈腰,道:“爷您瞧着面生,是第一次来罢?敢问……”
男人似乎并不想听他废话,径直道:“松涛水榭,有劳。”
今夜松涛水榭的局,正是珠碧相公与锦画相公的局子,能同时包下两位红牌相公的那都是些甚么人呐,守门的人一听,整个人要弯成一只虾:“爷您里边儿请!当心台阶!”
南馆之地,不分善恶美丑,有钱就是祖宗,得小心供着,万万不可怠慢。
男人随着守门的龟奴绕过了弯曲的回廊,穿过两三个月洞门,又走了许久,听得潺潺流水声,才终于从花木掩映中窥见一方檐角,走近了一瞧,“水月松涛”四字印入眼帘。
男子不禁失笑,寻欢作乐的场所,倒取这么个风雅的名字,不伦不类。
“爷,松涛水榭这便到了,您瞧见湖心那座亭子了么?穿过长廊在尽头处有一座九曲桥,便能通到那儿去了,珠碧、锦画相公与各位爷都在哩!”
男子不禁莞尔:“贵馆真是好气派。”
“爷您抬举!”
男子又道:“到此处便可,有劳。”男子往伙计手里放了一颗拇指大小的银锭,便在连连道谢声中步入了长廊。
既名为松涛水榭,自然四面临水,倒也不是南馆地皮大,能无中生有凿出一个湖来,只因当初萧启选址时便选在了一个临近湖边的宝地。
此地原就是烟花巷柳歌楼妓馆的聚集之地,这面湖本是一家女妓馆所有,可萧启那样大的背景,他说要便要,天下间有谁敢与他争?女妓馆的老板恭恭敬敬地将这一面湖划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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